彼得奧圖音聲四帖

我喜歡他的藍眼珠,我喜歡他吟誦起詩句的神采,追思一代巨星有很多種方式,且讓我從音樂和聲音談起吧。

誰是彼得.奧圖(Peter O’Toole)?

 

會問這問題,顯示問者年輕;知道答案,肯定已有一定年紀。

 

彼得1932年出生,1960年是他影藝人生的黃金盛世,走過那個時代的影迷,很難錯失他的電影。21世紀之後,新生代影迷或許從2004年的《特洛伊:木馬屠城(Troy)》和2006年的《維納斯(Venus)》可以看到他的表演,前者是喪子亡國的老王Priam,後者是日暮西山的老人,彼得都有爐火純青的演出,只可惜人老了,吸睛能量就局限了,畢竟他最風光的紅火年代,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半世紀說來漫長,卻也是彈指光陰,彼得.奧圖畢竟還是20世紀的一代巨星,演藝旅途中的部份「音聲」情緣,還是值得回味與細品。Peter O'Toole001.jpg

一,王者之聲

首先,就讓我們從一手建立金雀花王朝的英王亨利二世(Henry II Curmantle11331189)談起吧。

 

彼得.奧圖這輩子在大銀幕上演過兩回亨利二世,首先是1964年的《雄霸天下(Becket)》,其次則是1968年的《冬之獅(The Lion in Winter)》。兩片都獲得奧斯卡男主角獎提名,卻都沒得獎(事實上,他這輩子八次入圍,悉數落空)。

 

《雄霸天下》描寫他這位好色英王曾強搶玩伴Becket的女人,但也策封Becket為坎特勃雷大主教,最後卻又謀害了Becket,電影開場時就是他來到Becket的墓前,下跪裸身,接受鞭刑,以示贖罪。這部電影的配樂由Laurence Rosenthal操刀,強調金鐵交鳴的器樂共鳴,聒噪有餘,別無動人旋律,好不惱人,若非他與另一位男主角李察.波頓(Richard Burton)相互飆戲,那種政教衝突逼得兄弟分道揚鑣的「享樂易,患難難」電影主題就無法動人了。

 

但是,《冬之獅》就不然了。Peter O'Toole005.jpg

 

《冬之獅》中的亨利二世已到人生晚年,他在1183年的耶誕節召集了被囚禁的王后艾琳娜與三位王子團聚,因為這個皇族家庭的成員,多年來於忙著爭奪權力和封地,不但夫妻冷戰、父子反目,兄弟還會相殘,這次的見面依舊不能解決內部紛擾,反而把心結檯面化了。亨利二世的兒子包括了後來的「獅心王」理察一世,及「無地王」約翰,父子兄弟間的勾心鬥角,讓人看盡政治冷暖。

 

正因為《冬之獅》描寫中古時期的英國王室骨血相殘的悲劇,作曲家John Barry爭取到用音樂做為全片前導的詮釋權。片頭就是幾尊古代銅版面具的圖象,象徵權力競逐的帝王權柄,John Barry採用電子合成器彈奏出既高昂又肅殺的迫人節拍,再配上高大宜匈牙利女子合唱團用拉丁語吟唱的詩篇,衍生出史詩般的空靈震撼,威嚴磅礡,十足王者氣象。

 

接下來,不論是英王彼得‧奧圖、皇后凱薩琳‧赫本到安東尼‧霍普金斯等王子每位人物出場時,John Barry都特別搭配管絃樂團或人聲合唱配屬了一段主題旋律,配合電影情節交代了人物性格,表現形式繁複多層次,讓音樂自然成為電影劇情中看不見,卻無所不在的重要詮釋角色。

 

同一位亨利二世,的彼得‧奧圖詮釋大同小異,但是配樂等級不等,影史重量就殊,彼得在天之靈,想來亦會扼腕。

 

二,勇者之聲

彼得‧奧圖從影真正的代表作則是《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 (1962))》。大導演大衛.連當年率領大隊人馬前往中東,重現了T. E. Lawrence這位英國軍官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帶六周之糧就穿越Nefud沙漠,集結阿拉伯騎兵,奇襲阿卡巴港的土耳其軍隊,協助阿拉伯人獨立建國的史詩傳奇。

 Peter O'Toole006.jpg

彼得‧奧圖為了體會勞倫斯的志業心境,讀遍了勞倫斯的著作(包括重要經典《智慧七柱》)和有關他的報導,鑽研貝都因(Bedouin)文化,住進貝都因的帳篷內,學習所有阿拉伯人的禮俗,當然,也在最快的時間裡學會騎駱駝。最重要的是,他天生帶有憂鬱神采,加上一對深邃的藍眼珠,以及醇厚的讀白訓練,讓勞倫斯的冒險家風采及詩人氣質,相互輝映。至於Maurice Jarre這位法國作曲家替全片打造的主題旋律,更發揮了「雲從龍,風從虎」的加持功能,讓英雄史詩得能更加撼動人心。

 

墨希斯其實是法國人,替《阿拉伯的勞倫斯》作曲前,知名度不高,遇不上大片伸展手腳,最初只是幫手協力的第二作曲,只因為大衛.連非常不滿意原聘作曲家交出來的主題樂章時,墨希斯把握這千載難逢機會,悄悄用鋼琴彈起他早就寫好的主題音樂,這時候,大衛.連用手按住他的肩膀說:「這傢伙寫得好,他完全捉住了要求音樂表達的感覺。」墨希斯就這樣頂替而上,一片而紅。

 

從海市蜃樓到奇兵突襲,《阿拉伯的勞倫斯》留下極多著名經典畫面,最著名的音畫合一畫面就是勞倫斯終於獲得長官授權,得以前進阿拉伯,此時,他先燃起一根火柴,替長官點煙,再把火柴挪到嘴前,輕輕一吹,畫面溶進阿拉伯沙漠的日出景觀,紅火對火紅,墨希斯先用木琴輕敲,暗示著日出東山的節奏,隨即再轉入沙漠實景,踽踽獨行的沙漠人影時,主題旋律華麗瀉出,男兒志在四方的豪情在黃沙滾滾中,更顯得莊嚴神聖,非常動人。

 

導演大衛.連擅長象徵語言交代歷史轉折(火柴是壯志燃燒,日出是時代新生),音樂處理則要扮演畫龍點睛的功效,大衛.連先安排兩個鏡頭相融的詩意長度,把「火柴點著,一,二,三,沙漠日出」的秒數都算了出來,要求墨希斯的音樂一定要掌握住時空變化,先靜等,再由電子器樂點撥,蘊釀氣氛,再加入管弦樂,從點拉線再擴大到面,層層轉進。墨希斯的音樂忙著和時間賽跑,彼得‧奧圖就如一尾活龍昂首挺進,何等神奇有力!

 

三,狂者之聲

彼得.奧圖一生清瘦,膺導演Arthur Hiller之邀演出音樂劇改編的《夢幻騎士(Man Of La Mancha)》中的唐.吉訶德(Don Quixote),可說不二人選,畢竟放眼當代影星只有他,不論體型或容貌,都最貼近著名插畫家杜雷(Gustave Doré)筆下描繪的唐吉訶德神采。

 Peter O'Toole007.jpg

《夢幻騎士》創造了一首傳世名曲The Impossible Dream,頌揚一種人生奮戰的追夢精神:

To dream the impossible dream 去夢那不可能的夢

To fight the unbeatable foe  迎戰打不敗的敵人

To bear the unbearable sorrow 承擔難以承受的悲傷

To run where the brave dare not go  奔向勇者不敢去的地方

To right the unrighable wrong 糾正不可能改正的錯

To be better far than you are  要比今天的你更好

To try when your arms are too weary  即使手臂已痠麻仍要嘗試

The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去摘那摘不到的星星

  

彼得.奧圖在《夢幻騎士》中一人分飾兩角,先是敢於挑戰威權的作家塞萬提斯,他被捕下獄後,在獄友的詰問與要求下,在牢房裡搬演起他的《唐吉訶德》手稿,戲中戲裡,他就成了唐吉訶德。從說到唱,作者詮釋自己筆下的人物,不論是瘋癲中見真情,或挫敗中見真心,都讓人動容。

 

《夢幻騎士》的音樂魅力來自Mitch Leigh打造的愉悅旋律,Joe Darion填寫的歌詞更富深意,不論是唐.吉訶德深情呼喚著他的女神Dulcinea、夜半時分,向女神表達「摘星」心願的「The Impossible Dream」,或者是意氣風發地騎馬上陣時的那一句自報山門的:「I am My Don Quixote, the Lord of La Mancha」,都唱得極其動人。只可惜,彼得的歌喉不如他的唸白,只要開口唱的部份全都由Simon Gilbert代唱,但因聲音剪輯得天衣無縫,渾然天成,讓不知情的 觀眾還真的以為彼得的歌喉也能如此清越高亢。

 

電影的奧秘泉源就在於運用錯覺,創造奇蹟,《夢幻騎士》的歌唱魔法實為其中一例。

四,詩人之聲

彼得雖然不能歌,但聽他念詞是一種享受(其實,這亦是一位偉大演員應該有的本事),遇上可以慷慨激昂,聲聲拔高的戲劇口白,抑揚頓挫之間就有如歌行板的律動,有一股氣,一股活力從唇齒之間進入體魄,你會更加相信這個角色,也會擁抱這個角色。

 

他最後一次入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電影《維納斯(Venus)》中,就讓觀眾看見了英國老演員的世故與慧黠。Peter O'Toole008.jpg

 

例如他因風流成性,妻子才會求去,但與前妻聊起自已即將要動前列腺手術時,明明前妻滿心不捨,他卻直接咬定:「妳一直希望動刀把我閹割。」這是一語雙關的生命回顧,笑話亦是真話。

 

例如,他在人生最的後寒冬時光跑去看海,堅持女伴替他脫鞋,雙腳要再碰觸海水,但是女伴嫌天冷不同意,他的回答是:「我知道,一直都是那麼冷。」這也是一語雙關的話,可以解釋成是嚴冬水寒,另一方面則是隱喻自己血液循環不佳,雙腳早就是經常冰冷的,冷是最接近死神的溫度感覺了。

 

Hanif Kureishi所寫的《維納斯》的劇本,字字珠璣,有時讓人會心一笑,有時則讓人菀爾之餘,卻又不禁黯然。

 

電影中,彼得在生命的黃昏夕陽時刻,遇見了美少女潔茜,他們年齡落差大,思想和見識格局也截然不同,但對已屆風燭殘年的彼得而言,眼前的潔茜,其實是睽違許久的青春滋味。所以他全力搏紅顏一笑,盼能摸摸小手,碰觸鮮嫩胴體,呼吸青春氣息,他的迷戀高潮就是坐在浴室旁邊唸起了《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這首十四行詩,觀眾看到的是一朵含葩待放的蓓蕾正在梳洗,耳朵卻聽到了彼得用他最多情的嗓音唸出了這首十四行詩,詩的意境在抑揚頓挫的聲調和豐潤的容顏中揉合為一。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可愛,更婉約;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風會吹落五月的嬌蕊,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天的租期又太短暫:

………………………………………………………………….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你永恆的夏天不會褪色,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你的美善亦不會消逝,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死神亦不能誇耀說你曾在他的陰暗中徘徊,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你在永恆的時間詩行裡生長: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只要人們一息尚存,眼猶能視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此詩將永存,你亦永生。

 

Roger Michell執導的《維納斯》用了白髮紅顏的簡單對比,讓我們再度聽見了英詩的美麗,那是彼得.奧圖留給世人最驕傲的情詩朗讀範本,那是彼得人生的黃昏時光,但有這抹動人夕陽,已然成為世界資產。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