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是人生最沈重,最無力的負擔,導演保羅.格林葛拉斯(Paul Greengrass)在《怒海劫(Captain Phillips)》中將前途未定,生死難料的焦慮情結,放在掠奪者、受掠者與救援者身上交替輪轉,貫穿全片的焦慮三重奏讓一部根據海上遇劫的改編電影,有了吸睛的戲劇能量。
《怒海劫》以美國貨輪阿拉巴馬號2009年在公海上遭到索馬利亞海盗攔搶,並且挾持船長菲利普船長(由Tom Hanks飾演)做人質的真實故事為主體,電影的第一場焦慮就來自海盗現身時的船員反應。
阿拉巴馬號是貨輪,沒有武力裝備,船員都是約聘顧的合約工,遇到持槍的亡命之徒,誰願為船東捨命護船貨?一旦加速,激浪和灑水等防禦措施都擋不住乘風破浪,直追而來的摩托快艇時,究竟該保命或保船?船員和船長間其實各有盤算,矛盾就此成形,任何一個決定,都在考驗人性與價值觀,順逆進退之間,每個人的決定,都反應著內心的焦慮指數。
索馬利亞海盜究竟有多兇狠?《怒海劫》的雕塑選擇比較像是烏合之眾,不像暴力集團。這群海盜身無家產,爛命一條,卻有槍在手,就容易玩起以命搏命,以小搏大的豪賭,輸不起的,不能輸的對手,自然進退失據。
但是,爛命畢竟還是命,握有武力優勢的海盜,即使兇狠如豺狼,攻船掠財有如家常便飯,面對龐大船體,以及藏匿在船艙暗處的船員,還是有些忐忑,面對突如其來的碎玻璃和反挾持,同樣也有驚恐慌張,在以暴制暴叢林世界中,唯強者生存,誰先示弱誰就輸了,海盜與船長間你來我往的鬥智鬥力拔河,讓第二階段的焦慮情緒有了恐怖平衡。
在菲利普船長被挾持上救生艇之前,保羅.格林葛拉斯的空間處理,呈現了海上孤舟遇劫的孤立無援,有垂直上下,有水平拉扯,他最擅長的運動鏡頭,鮮活捕到追與躲,擊與打的互動關係。但是,下到救生艇後,空間驟減,小到無處回身的艙房內,擠滿了五個人,有人哀嚎,有人驚恐,有人還在作夢,有人只想逞強,有人伺機而動,五種不同情緒有如五股氣流,讓狹小的空間變得更混亂,更擁擠(因為還有一位攝影師),保羅.格林葛拉斯的鏡頭在小艙內轉來動去,完全揮灑不開的空間,讓暴怒的情緒,失控的焦慮,焦燥得有如隨時就會裂爆開來的不定時炸彈。空間與戲劇的連動張力,《怒海劫》做了極佳示範(像不像《十二夜》中被困在鐵籠中的流浪犬?)。
焦慮三重奏的最後一章來自美軍救援部隊。接獲求接訊號,奉派趕往遇劫現場的海軍艦長,首先要控制情,確保人質安全,一旦談判失利,就算任務失敗,握有懸殊的軍火優勢,還不能制伏四位歹徒,那還有什麼顏面?拿不下歹徒,就得把指揮權交給海豹部隊,那又算是什麼軍人榮譽?同樣地,就算接收了艦長指揮權,海豹指揮官也得承受「不能有萬一」的內外壓力,狙擊手不能鎖定艇中人頭,就讓對手有扣扳機的可能,就有「萬一」的變數,他遲遲無法下達指令的焦慮,讓電影的懸念指數飆達高峰,以致於從眾聲喧譁到驟然安靜下來的那十秒鐘,卻也還讓人放不下心頭的巨石。
焦慮三重奏最後還是由Tom Hanks來總結。他懂得「草」立遺書,顯示他還有臨危不亂的理性,但是隨之而來的血漬噴身,看不見真相的綑縛眼罩,人聲與氣壓的瞬間驟變,都早已超乎他的人生劇本,震驚的情緒波動,在他喃喃胡言,四肢早已身不由己,還得呼喚自己的名姓,拼湊剛才的事,再不時插進有沒有通知家人的懸念,毫無章法的劫後餘生情緒,其實算是焦慮的紓壓,也唯其如此失控,才可以襯顯出當時的焦慮密度有多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