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被偷走的那五年》的愛情波折,心頭想起一首老歌「重相逢」:「重相逢,彷彿在夢中,其實不是夢,還記得幼年時光,你我樂融融……多少事,消逝如風,追尋也無蹤」蜜甜苦澀都是紅塵滋味,唯有重逢,才知自己缺了那一味。
活在當下,誰不是拚命向前?什麼時候才會想要回頭?一旦想要Yesterday once more,是舊情難忘,要找回舊日感動 ?還是現實困頓,才猛然警覺,舊人舊夢最是美。
香港導演黃真真執導的《被偷走的那五年》,有一句乍聽之下非常不真實,卻有畫龍點睛之力的台詞:「一覺醒來,怎麼,我就離婚了?」是人生如夢?還是夢比人生更殘酷?(真要離婚,哪可能是一覺醒來的猛然意外?)
電影開場是何蔓(白百何飾)與先生謝宇(張孝全飾)正蜜蜜甜甜地享受蜜月人生,意興飛揚之際,出了車禍,在病床上猛然醒醒,嘴上還在呼喚著老公名字,旁人這才提醒她,其實兩人已然離婚。蒙太奇是電影的神奇魔法,人生如果也出現蒙太奇效應,就不是神奇,而是離奇了。蒙太奇的魅力之一就是可以改變,或者重組時空元素,創造更濃烈的戲劇效果,《被偷走的那五年》透過這場車禍完成了五年時間的蒙太奇,何蔓在蜜月期確曾發生車禍,但只有小傷;五年後,另外又發生一場車禍。同樣是車禍,透過蒙太奇的串連,五年時光就這樣悄悄在病床上溜走了,何蔓進入失憶狀態,不記得那五年間的粗聲怒氣,一切全都往前倒轉回頭五年,停駐在幸福初始線。
失憶,是當代創作愛用的技法,《被偷走的那五年》提供的是遺忘變奏曲,如果不想面對的,不堪回首的記憶都可以這樣抹去,未嘗不是壞事,但只記得美好時光的何蔓,極力想要挽回失去的幸福,找回自己曾經握在手上的一切,能說她太傻笨?還是大徹大笨的迷途知返?
《被》片的趣味之一是凡人如何收拾舊山河?前提是山河動人,才會不捨,才想收復,不是嗎?
愛情爭執戲碼泰半難脫「所有權」的爭奪戰,不容別人染指,更不容覬覦,但也唯有失去了〈或者即將失去〉,才會奮力抗爭,相對之下,過去的揮霍或者輕忽,就有了讓人扼腕或發噱的能量,畢竟,如果你都已經不在乎了,逝去的就讓它逝去吧,俗世紅塵不就多的是如此無情的現實嗎?唯有不捨,過去的一切才有份量,問題就在於人一旦逝去了,就再也不回頭了?
《被》片的趣味之二是只記得對方的好,人生傷口才容易癒合。前提是,多少的爭執,全因眼中只看見了對方的不好?不是嗎?
曾經愛過,後來卻視若仇讎,由愛生恨,這是尋常人生常見的通俗劇,怨懟嫌憎,如因遺忘了,就消失不見了,其實是千金難買的一帖特效良藥。問題在於美麗是因為誤解而生嗎?或者是因為你看事太明,才開始有了爭吵?消失的究竟是誤會?還是真相?消失的若是誤會,曾經大吵大鬧的往事不會再次上演嗎?消失的若是真相,得到的平靜或幸福,是真的幸福嗎?
黃真真的《被偷走的那五年》其實無能也無意解答這個愛情拔河的難題,她把所有的痛苦與折磨全都歸在何蔓身上(這一點,有些太過簡化的性別失衡),因為失憶後的何蔓少了往日的銳氣與跋扈,這其實是暗眨了女強人(即使謝宇坦承他受不了妻子比他強,爬得比她快,兩人才會漸行漸遠),同時也讓何蔓的一次出軌,成為她無法原諒自己的原罪,更讓安心亞飾演的謝宇新戀人成了進退失據的尷尬情人,最後再以另結新歡來化解謝宇的愧歉……黃真真在性別天平上明顯偏坦了男性,厚責於女性(張孝全與阿Ken的友情,何其動人?白百何與范瑋琪的友情又何等尷尬?)
正因為失憶與愛情拔河的習題已陷入無解僵局,《被偷走的那五年》最後回歸《愛.慕》式的生死抉擇,倒也不失為轉移焦點的巧思,而且黃真真沒有全盤抄用,點到為止,意思到了就好,不必再在呼吸器上做文章,反而有了更多的想像空間,也是讓觀眾鬆了口氣的選擇。
終於能夠好好愛一次女人的張孝全在《被偷走的那五年》中的表現,既有層次(從自在到陌生再到熟悉),亦有深情,很有說服力,白百何迷人的是她的冷酷,而非初始的嬌嗔與後來的迷惘,或許就因為她太用力來突顯自己的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