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關切的都是人生現象或議題,看完一部紀錄片,如果不能讓人靜思沈澱,基本上,紀錄者的心血氣力就白費了。但若一部紀錄片能讓你若有所悟,得到許多新生能量,紀錄者/被紀錄者就會有「吾道不孤」的滿足了。
Matthew Akers和Jeff Dupre合作執導的《凝視瑪莉娜(Marina Abramović:The Artist Is Present)》是一部值得讓人珍寵的紀錄片,因為它不但讓不能躬逢其盛的影迷,透過電影見証一件藝術作品的演進歷程,同時亦透過電影的取景和剪裁,就藝術主題進入沈思和悟道的境界。
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是出生在貝爾格勒的塞爾維亞藝術家,她的創作主軸無非就是人體的極限與心靈的可能,更重要的是藝術家和觀眾之間的關係到底能夠產生什麼樣的互動關係?驚世駭俗似乎是年輕藝術家爭取發言權的絕佳手段,《凝視瑪莉娜》中不時穿插她過去作品中,勇於裸露,在刀鋒、箭頭和鞭打的邊緣中探討存在的意義,即使都是三、四十年前的往事,確實也讓人看得有些心驚。
《凝視瑪莉娜》的英片名稱「Marina Abramović:The Artist Is Present」其實指的是紐約現代美術館(Museum of Modern Arts,MOMA)在2010年的一次展演:「Marina Abramović:藝術家在現場」,從2010年
一個小時靜坐不動,對勤學學生不難,一口氣坐上八小時,還要坐上兩個半月,對很多人而言就是酷刑了!這件時間藝術的作品,挑戰的何只是體力與毅力?但是所有精彩的藝術創作,不也都要經歷這麼艱苦的磨練才能脫穎而出的嗎?
「藝術家在現場」的新穎魅力可以從「參與」、「欣賞」和「凝視」三個方向來探討。
首先是試圖重詮釋「藝術品」的定義。瑪莉娜強調行為藝術的魅力是一種持續在當下完成的創作,由藝術家與觀眾一同完成的作品。觀眾可以遠遠站在一旁,選擇旁觀的距離,亦可以坐上她身前的那張椅子,與她對目相視,觀眾的態度與角度,決定了他來了解或者觀賞一件藝術品的可能面向。這件藝術品或許只存在於當下,難以保存,更不可能重現,但是藝術作不再是創作者的單向論述,觀眾的熱情溫度,就為作品摻進了變數。
其次,「藝術家在現場」是Marina Abramović把自己攤在公開場合,接受識與不識者的凝視或者挑釁,MOMA另外也在不同樓展替Marina Abramović過去的創作辦了回顧展,其中之一就是邀請觀眾要穿越兩位裸體藝術家,才能進場,這些從「解放肉體」到「解放心靈」的展演細節,都讓有緣目擊的觀眾(不論是現場穿越或者只能隔著銀幕想像風騷悸動的人們),起了醍醐灌頂的撼動。
Marina Abramović的展演結構與內容,跡近傳統藝術家的自畫像特質,亦邀請大家重新回味如何看待藝術家的「自畫像」。從梵谷到畢卡索,每位知名藝術家的自畫像都隱藏著他們的生命密碼,有時像孔雀開屏,有時則是抱起琵琶半遮面,從色彩、線條到表情,畫家的手痕與技法已然清楚呈現,但是如何解讀,其實仰賴觀賞者的知識、感性與學養(包括對畫家生命傳奇的理解),差別在於傳統自畫像,任由觀眾自行理解,創作者完全接收不到觀賞者的好惡訊息;「藝術家在現場」則是在創作現場自然流動,藝術家的軀體和表情牽動著觀眾的情,同樣地,觀眾的善意回饋,甚至有意無意的挑戰與挑釁,亦都會影響著藝術家當下散發的情緒。亦即,Marina Abramović這幅「自畫像」,一直在成長,一直在變動,這種自成有機體的自畫像是不是更有趣?
第三,在熙來攘往的人生中,我們何時能夠靜下心來,仔細凝望眼前的家人、親友或陌生人?「藝術家在現場」的凝眸互視,在美學上,有其澄心靜慮的功能設想,陌生人或許能在「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基礎上,昔日情人或者相識老友,則亦在對望時刻,思前想後,在滾滾前塵和碌碌紅塵中,重新釐清恩仇情義,發揮著療傷或著祝福的功能。對象不同,效果就不同,藝術的寬廣能量,何其動人?!
2012年,台灣影迷從《碧娜鮑許(Pina)》認識了一代舞蹈家碧娜.鮑許;2013年,台灣影迷從《凝視瑪莉娜》認識了一代行為藝術家Marina Abramović,未能在藝術家的創作巔峰直擊盛況,卻能在紀錄片中見識藝術菁華,台灣影迷也該得向引進這些作品的發行商,拍手致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