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與法蘭克(Robot and Frank)》片長只有八十九分鐘,在好萊塢算是短片了。短片若是小而美,肯定讓人意猶未盡;短片如果焦點分散,又說不清楚,則肯定讓人悵然若失了。
《機器人與法蘭克》描寫一位原本抗拒機器人陪伴的老人法蘭克,卻在機器人身上找到了夕陽時光的溫暖,簡單卻深情的主題蘊藏了跟不上時代,最怕先進科技的老人卻與機器產生了真情互動(多數的管家電影,從《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到《窈窕奶爸(Mrs. Doubtfire)》都善於運用這種從抗拒到融合的必然邏輯),本片的預告片極其精練有趣,隱藏了法蘭克.藍吉拉(Frank Langella)的失智傾向,簡單暗示了老而不休的法蘭克又將東山再起,再幹一起竊案的企圖,再加上滿頭白髮的他還能與蘇珊.莎蘭登(Susan Sarandon)飾演的圖書館管理員珍妮佛還有一段黃昏之戀,這此構成了引人買票觀戲的誘因。
寂寞,是老年人生難以迴避的難題,法蘭克不但是獨居老人(原因在於他壯年時不是在外偷竊犯案,就是困繫牢籠,鮮少盡到做丈夫與父親的責任),而且失智了,記得昔日常去的餐廳,卻不記得餐廳已經關門多時,記得獵人一詞,卻不記得自己的小孩名字也叫「Hunter」,以致於Hunter每回花了十小時來回車程來探視法蘭克,發現老家一團混亂,顯然法蘭克已難自理生活,不得不送一台機器人就近照顧法蘭克,電影選擇這樣的開場切入,讓「老者安之」的現實人生,得著了極其殘酷,卻又極其寫實的素描。
抗拒,則是對抗文明巨輪的唯一姿態。法蘭克抗拒的不只是機器人,他在意的是圖書館在數位浪潮下,要放棄紙本閱讀,改從情境體會,亦即你不但失去了翻動書籍的古典觸覺,亦失了透過借書與還書的程序,來進行老人社交的機會。多數老人不懂得運用新科技來抗爭,唯一的武器只剩自己熟悉的步數:闖空門,行竊。
《機器人與法蘭克》的最大噱頭就在於法蘭克摸透了機器人的運作模式,他只要乖乖服藥,保持健康,「使命必達」的機器人就算完成任務,反過來,他以乖乖服藥做為交換條件,不就能讓掃瞄、開鎖和解碼都比凡人快上數百倍的機器人成為他犯案的利器嗎?未曾輸入法律概念,只知要讓「主人」保持最佳狀態的機器人,就在數據的理性分析下,欣然成了共犯。
法蘭克的失智傾向是全片最吊詭的細節。電影開場是他闖了空門,卻在書桌案頭上發現了自己的照片,頹然一驚,再也偷不下去了;電影中場時,法蘭克同樣在圖書館管理員的牆上發現了自己的照片,這才明白,所謂的黃昏之戀,竟然是與前妻再續前緣……一位記憶失能的老者,如何能夠重新憶取昔日偷竊長才,透過逐日的觀察記錄,再闖空門,再顯神威?顯然,導演相信已然斑駁剝落的海馬迴,還是有再生能量,得以在熱情激盪下,讓伏驥老櫪依然能有「夕陽無限好」的光芒,才會讓他在恍然大悟,又淹滅証據後,順利住進老人院,重拾圔家團圓之樂,甚至還主動暗示後花園中的秘密…這種解決方案其實太過取巧,既不能解答何以先前既已失智,何以還能記得昨日之我,甚至在補足了前妻的記憶時, 就再也不失憶?太多難以自言其說的破綻,讓電影有如一位固執的老人,顢頇卻又蹣跚地跌宕前行。
想講的事情太多,卻講不出個頭緒,理不出個章法,其實是《機器人與法蘭克》只能草草了結的關鍵所在例如法蘭克透過委請兒子帶個老皮包外出,誘使埋伏警方現形,情節固然有趣,卻無法交代其目的,反而是透露他不惜犧牲兒子幸福的心機,逼使受騙上當的兒子舊恨上心頭,斷然與法蘭克畫清界線。然後,劇情快轉到法蘭克再與兒子在老人院裡相逢,恩仇已泯,親情永在。諸如這款前言不對後語的細節罅漏,一再衝撞著戲劇邏輯,越演下去,破綻越多,嘠然而止,未嘗不是明智的決定。
做為一部發生在「不久的未來」的機器人電影,這台機器人的造型顯得有些拙笨(只為居家照顧設計),說話的腔調也依舊停留在傳統機器人的冷靜音頻中,製片和導演無意在科技世界上多創新猷,或許是怕太過新潮的設計會搶走法蘭克的古典情懷(同樣地,導演也沒有告訴大家沒有了書本的圖書館,究竟要如何提供新的閱讀情境來滿足無書年代的讀書人),因此,才會安排法蘭克去那本「唐吉訶德」,透過書中唐吉訶德與桑丘的插畫身影,法蘭克與機器人一老一少的合作身影,老人瘋狂,桑丘相隨,儼然已如古典翻版,這款類比,或許呼應了創作的始意,卻也讓機器人跡近叨煩的細節叮嚀與理智聲音完全發揮不了作用,更因為法蘭克的絕對主動,機器人只能聽命附和,未能在感性與理性的爭議拔河上,多添動人的互動細節,以致於結論很早就已現形,除了扮裝的諧弄趣味,再無長照陪伴,相濡以沫,卻又相知相惜的體貼細節,反而浪費在 許多無關緊要的旁枝末節中,才會讓一部短片卻給人冗長拖滯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