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電影,或許會一時寂寞(票房未必理想),但是終究不會褪流行(有動人的主題或引人深思的處理手法),永遠有值得回味重溫的價值。
日本導演中西健二執導的《青鳥》是2008年的電影,直到2012年才有機會在台灣上映,時間或許晚了四年,卻湊巧趕上了台中東海大學教授控告女兒小學同學霸凌的新聞話題,讓更多的人得以重新省思校園霸凌的諸多面相。
一般人以為的霸凌,多數集中在肢體暴力上,但是以強凌弱,以眾凌寡的行為,有時包含了言語、群已關係和意識恐懼,《青鳥》中的校園霸凌則是以剝削和羞辱為核心,放大檢視了校園中只重表面形式的虛偽主義,也深入探討了教育的真正意義。
《青鳥》的故事發生在新學期開始的二年一班,上學期,班上有位野口同學受不了同學的長期霸凌(野口家開便利商店,被迫像小丑般無限制地供應班上同學各種雜貨,卻還飽受譏諷)選擇自戕,但是未遂,只好轉學,師長和班上同學以為只要寫過悔過書,就可船過水無痕了,偏偏有位代課的村內老師(阿部寬飾演)卻是把野口同學的桌椅擺回他原本的位置,而且每回上課時,都要先向缺席的野口同學道早安,問聲好。
村內老師的做法可以解讀成「在傷口上灑鹽」,亦是「那壺不開提那壺」,他刻意挑動了學校師生都刻意隱諱的神經,也要重新挖開傷口,審視看似已然縫線,底層卻依舊潰爛的實況,他是癡人,亦是不合時宜的笨人,但是他的癡笨與固執,卻是青春成長的最後一劑強心針。
《青鳥》雖然討論了校園霸凌問題,卻選擇了一個很獨特的觀點:一位代課老師,而且是一位有口吃毛病的老師。本片改編自日本作家重松清的一篇短篇小說,據說重松清本人亦有口吃,所以感觸特深,小說融入了自己因為生理殘缺遭人戲謔的成長心情,因此,當阿部寬飾演的村內老師非常吃力地介紹自己時,同學們先是錯愕,繼而訕笑的幾乎是必然會有的最初反應,但是他非常吃力,卻毫不隱諱地告訴同學:「你們的笑是非常卑鄙的!」就也充份達到了震撼教育。
村內老師的邏輯很簡單:「我這麼認真地想要說話,你們卻不肯認真地聆聽,真是非常卑鄙的事。」這是村內老師帶給這群孩子的第一堂課,很有當頭棒喝的功能。也唯其如此,後來,他要求值日同學找回野口同學的桌椅,煞有介事地對著桌椅和空氣說出:「野口同學,早安!」不但呼應了他的認真邏輯,也讓他的教學堅持有了不凡的視野。
《青鳥》與《人間師格》有一個共通的特質:男主角都是代課老師,對往事涉入不深,少了傳統包袱,有了旁觀者清的高度,因而得能做出精準,不和稀泥的教學方法,村內老師的目的只有一個:傷口只是結疤,並沒有痊癒,大家只是避而不談,並不是真正體認到自己所犯下的過錯有多有嚴重,教育的功能除了「傳道」,還要「解惑」,他的鍥而不捨,強迫所有同學再度挖開傷口,他的持續挖掘,才更清楚發現正因為大人們的含混其事,只要求同學們做好可以唬弄別人的表面功夫(例如:悔過書要寫到五張稿紙才算數,似乎全靠量與厚度,就可以代表悔罪的誠意;例如,裝了青鳥信箱,要鼓勵同學暢所欲言,碰到敏感問題就支吾其詞……),正是因為大人鄉愿了,也失敗了,孩童們才承繼了成人的陋息,繼續沈淪。
導演中西健二給予村內老師一個很獨特的身影:上課鈴聲一響,他才不管校長主持的老師會議是否已經告一段落,他就起身去上課了。是的,學校的主體在學生,萬事莫如上課急,大人們沒把孩子權益擺第一位,留給孩子的是什麼樣的身教呢?
至於,村內老師明明鄙夷悔過書的功能,卻能給校方給他的稿紙,留待最後一堂課,讓願意重寫的同學再寫一回,而且完全自動自發,絕不勉強,只因為在他代課的那一個月時間內,他已經善用各種方式,讓所有相關同學重新思考一次:過去對代野口同學的方式,算不算霸凌?如果用言語或行為相逼的算霸凌,姑息的、沈默的,訕笑的,難道就不算嗎?更重要的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才去悔過,不是更有意義嗎?如果只是為了讓大人息事住嘴,那不只是欺騙,甚至是交相掩護,勾串為奸了!有人醒悟,有人自認無辜,這種開放式的生命選項,自然就得著更真實的人生震撼了。
《青鳥》的創作主軸還是圍繞在罪與罰的嚴肅議題上,年輕的本鄉奏多飾演備受良心煎熬的園部真一,從忐忑到徬徨,從疑問到爆發,煎熬層次拿捏得相當精準,從悔過書變成給野口同學的一封信,他的頓悟與決志,讓《青鳥》得到了不會太激情,卻夠熱血的蛻變,也讓觀眾得以隨著他的情緒起伏,對於青春的重量,有了更寬廣的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