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因為對某些事特別在乎了,所以才會特別用力,比利時導演達頓兄弟(Jean-Pierre Dardenne和Luc Dardenne)贏得2011年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的《騎單車的男孩(Le gamin au vélo)》就先從用力著手,讓觀眾看見了青春的焦燥。
用力,其實正是《騎單車的男孩》的起手式。男主角Cyril(由Thomas Doret飾演)正用力搶奪教養院裡的電話筒,他要和父親聯絡,他不相信父親已經棄養他了,他不接受父親切斷音訊的現實,他搶奪電話,要自己親自撥打,除非親身聽見話筒傳來電話不通的音訊,Cyril完全不肯相信,更不肯鬆手。
第一場戲,你就看見了Cyril的牛勁,他的「用力」,說明了他對父親的懸念,也說明了自己成為棄兒的憤怒。
接下來,他不惜蹺課,自己搭公車遠行,為了就是返回故居,就是確認父親真的不告而別,就是要找回自己的單車,但是教養院的師長隨後趕至,急著想把他帶回家,但是他的牛勁再度發作,沒進舊家絕不罷休,沒看見空屋,絕不死心,,導演的目的只是透過他的執拗,再度強化第一場戲的重傷。
就在這場逃與追的過程中,他闖進了一家診所,東躲西竄,實在無計可施了,緊緊抱住了一位求診的美髮店女老闆Samantha(由Cécile De France飾演),那是Cyril絕望的掙扎,他的牛勁與蠻力扭痛了Samantha,卻也讓Samantha充份明白了他的痛與憾,因此主動協助,幫Cyril找回了已被父親賣掉的單車,也願意在周末時,收容Cyril來寄養暫住。
痛,可以是絕望的嘶吼,也可以是同理心的感受,達頓兄弟就透過Cyril的牛勁三部曲,展現了他們深諳人性,也更能運用人性擴張戲劇脈絡的說戲功力。
父親的攤牌告白,確實讓Cyril如夢初醒,知道萍水相逢,並無血緣與義務的Samantha卻是他最可信賴的靠山了,他確實有了痛改前非的決志,但是前半段的牛勁,讓他看不清真相(或者拒絕相信事實),《騎單車的男孩》的後半段卻也依舊讓觀眾看見,他的牛勁如何錯亂了自己的生活。
先是Cyril陪同Samantha與男友一起去遊樂場玩,結果他卻拒絕與Samantha的男友一起同車,冒險跳車,Cyril的任性說明了他只想和了Samantha在一起,根本不想和其他男人分享了Samantha,因此引爆了Samantha與男友的火爆衝突,Samantha最後選擇了要男友下車,那是母愛勝過愛情的一次勝利,但那並不代表獲勝的Cyril就真的珍惜,達頓兄弟的高明就在於看似容易墜入通俗戲的縫隙前,翻然又轉出新局。
涉世未深的Cyril因為單車失竊,一路苦追,因而結識了同樣從教養院出來的壞男孩,用電玩和義氣,就騙得了Cyril的信任,蠱惑他去伏擊行搶送報工。那個晚上,Cyril先是刺傷了不讓他出門的Samantha,又因為行搶過程中,被人看清了長相,遭壞男孩唾棄,他想把搶來的錢送給急著要錢的父親,卻也同樣給扔了出去,人生的三個夢,一夕之間全都破碎了,傷心的Cyril在夜色中踩著單車回家,心裡自是百般悔恨,唯獨Samantha還是張臂擁抱他,協助他共同面對與解決禍事。
那是個漫漫長夜,正是《騎單車的男孩》戲劇密度最稠密的時刻,就在峰峰相連的戲劇高潮,讓觀眾一直緊繃著神經,注視著Cyril如何處理他再也回不了頭的變色青春,歎息、焦慮與心痛的複雜情緒,就一路伴隨著Cyril的歷程前進,這位始終穿著紅衣服的平凡小男生,竟然能散發出如許強大的能量,吸聚著觀眾的目光,關鍵就在於達頓兄弟洞悉了小男孩的心情,才能在他的牛勁上借力使力,說出了如此波濤洶湧的青春傳奇。
然而,就在《騎單車的男孩》即將邁入「幸福美滿」的結局之前,故事又來了個大逆轉,不肯原諒他的送報工小孩在路上遇見了他,憤怒追打,逃上樹梢的Cyril不幸失足墜地,Cyril死了沒?是被小孩用石頭擊中的嗎?送報工會毀壞現場証物?還是另外編一套故事呢?人性與真相是非,得在短短的一分鐘之內做出決定,道德、良知與罪愆,從來都不能在天平中佔有對等地位的,《騎單車的男孩》的最後難題,不但考驗著送報工,其實也在質問觀眾:「換成你,你會怎麼辦?」
達頓兄弟的選材一向圍繞著社會弱勢的青少年身上打轉,一部《騎單車的男孩》,無非就是青年血性與牛脾氣的變奏曲,主旋律明確,其他的章節變化,全都在強力呼應著如許人生,加上Thomas Doret與 Cécile De France的精彩對手戲,人生的殘缺與圓滿,都在貝多芬的第五號鋼琴協奏曲的伴奏詮釋下,從他們身上得到了讓人歎氣的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