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的趣味在於除了濃烈的社會革命精神主題之外,還兼具了俠盗浪漫、綁票驚悚和三角戀情的三股劇情魅力,勾纏串連成一部令人感慨又興奮的緊湊電影。
《再見列寧》的俊美主角丹尼爾.布爾(Daniel Brühl)在本片留起了小鬍子,成為一個有點內向,又充滿了改革熱情的年輕人,他和精通防盗系統的好友史泰皮.艾塞克(Stipe Erceg)就扮演起「替天行盗」的現代大俠,專門潛進為富不仁的富商名流的華宅名門,但是他們什麼金銀財寶都不要,只是把富麗裝潢徹底改頭換面,以驚嚇富商為手段,再以「教育者」署名留下一張「你們的好日子不多了!」的警告信,希望心防已被摧毀的富商們能夠從此洗心革面。
有一回,丹尼爾帶著史泰奇的女友尤莉亞.嫣琪(Julia Jentsch)闖進了因為一場車禍導致尤莉亞負債累累的富商華宅,在陰錯陽差下,被富商撞見了,他們只好綁架富商,究竟是撕票?還是放人?天人交戰的結論是狗永遠改不了吃屎。
古往今來,標榜「行俠仗義,替天行道」的俠客多數都是年輕人。只有年輕,才有體力;只有年輕,才會憑著一腔熱血往前衝。
黃花崗裡祭拜的革命志士,多數都是青少年,躺臥在美國阿靈頓國家公墓裡的軀殼,多數都是青年人。因為少年之人,血氣方剛,有經緯天下的鴻鵠之志,有獨臂擎天的干雲豪氣,有大把的青春可以耗擲,所以才有「人不輕狂枉少年」的狂語!中年之人,體氣已衰,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每天盤算營利,忙著為生計折腰,只能隨波逐流,再無改變世界的豪情。
《替天行道》的趣味就在於同時讓我們看見了青年和中年的對比。丹尼爾和史泰奇堅持不殺不取的「俠盗」特質,因為只有手段純淨,理想才能昂揚,一旦史泰奇順手牽了一隻手錶,丹尼爾就會大發雷霆,可是一旦行蹤敗露,不綁架行嗎?不殺人行嗎?男主角的困境其實就是理想主義的困境。
「三十歲以前的人,如果你不信仰自由主義,你就是狼心狗肺之人,」電影中被綁票的富商告訴他們說:「三十歲之後,如果你還在信仰自由主義,你就是豬頭!」原來富商也曾參加過丹尼爾醉心過的1968年的學生運動,也曾經是「反政府,留長髮,性解放」年代的激進青年,綁架案突然就變成了一面鏡子,中年人看到了自己早已遺忘的過去,年輕人卻看到了自己即將變質的未來,人生就是這麼無情?理想就是這麼容易蒼老嗎?歷史就是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們的生活中重新書寫,也重新來過嗎?電影的巧妙就在於劇情即將陷入命運輪迴的無解困局中時,卻能旋乾轉坤,提供觀眾一個最樂觀,也最浪漫主義的大結局。
然而,《替天行盗》並不是這麼一部死守在理想、主義和口號上的政論電影。它在行盗時,以手持攝影機的拍攝手法,增加了懸疑難料的緊張氣氛;它在綁票時,以尖銳的情愛矛盾和肉票人質的見縫插針,大吊觀眾胃口,再用一女二男的三角戀情將觀眾的心綁得高高的,再難放下。
一女二男的三角戀情肯定是先有磨擦,幾經試合,最後才能找到最合宜的相處空間,《夏日之戀》如此,《虎豹小霸王》如此,《狂琴難了》也如此,《巴黎初體驗》更是如此,這些電影的情愛結構或許不盡相同,挑動人心的效果卻都是一樣的,《替天行盗》讓我們看到默契無間的工作夥伴,能不能容許自己的女友和夥伴共享?讓我們看到女人的心到底有多寬?能不能在己有愛情的世界中,再以等量的情愛能量去愛另一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是自己男伴的好朋友?
套用《狂琴難了》男主角的一句話:「我寧可只擁有一半的妳,但是我也不願就此失去妳!」電影世界裡的愛情迷湯其實是提高了相當非理性的劑量,讓追求唯一、絕對,主張情愛獨佔的普世男女面對一個大家普遍做不到的博愛奇情世界,去嚼咀愛情的滋味,劇中人物有過心理碰撞與理念折衷,都是當代愛情的迷幻藥,有的人會因此看到生命的啟示錄,有的人卻是夢魘難解。
漢斯.溫堅特的敘事手法很能捉住觀眾的神經,他會先布下一些陷阱,讓觀眾有充份的參與感,預知男女主角一定會摔一跤,但是他每回卻都有本事在最後跳過預設陷阱,就在你以為沒事了,卻一腳栽進了另一個你看不見的陷阱。
譬如:丹尼爾堅持行盗一定要先觀察,觀眾就知道如果他臨時起意,一定會遭殃,但是闖空門沒事,搬傢俱沒事,跳進泳池也沒事,照片現形也沒事,等到大家鬆了口氣,等著看他們春情難奈的做愛床戲時,才誤觸警鈴;例如,人質要求打電話,本來空無一人的小鎮,卻出現了一位排隊要打電話的老人,人質不驚不叫,反而以兒子形容綁匪,還從容坐上汽車前座,尷尬又荒謬的人物關係,你能不笑嗎?最後三人睡大覺,警察卻已悄悄埋伏門外,準備闖入捉人了,門一破,紙一張,電影的剪接技法與時空並置的錯覺效果,都會讓觀眾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