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焦慮2012

日前與一位電影界朋友聊天,他興奮地說:「你看,台灣電影回來了,今年的春節檔,至少有六部台灣電影會上檔,許多好萊塢電影都還排不上檔期呢,一切似乎都回到了1980年代的光景。」

 

是嗎?台灣電影真的回來了嗎?我心裡嘀咕著。電影市場很現實,台灣電影不賣座的時候,任誰大聲疾呼都沒用,所有的戲院都朝好萊塢靠攏;2011年,台灣電影至少有三部破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甚至在香港都打敗了周星馳的《功夫》,躍登票房總冠軍……這等氣勢,坦白說,在2008年的《海角七號》前,台灣電影人難以想像的盛世光景。

 

只不過,2012的春節檔主要還是靠手上握有強片片源的好萊塢代理商,他們代理發行才能敲定聯映戲院家數。一旦票房失靈,觀眾熱潮散去,市場的鐘擺很快還會偏回向好萊塢的。我的2012焦慮主要在於台灣電影的腳步衝得太快,虛胖的體質未必承受得起市場的狼吞虎嚥。

 

我曾用「從單車到火車」形容台灣電影從1980年代的蕭條清寒到2011年的熱鬧繽紛,但是火車的比方只是意謂台灣電影有此衝刺能量,並不代表台灣電影的體質已經從手工業晉升到工廠化的制度規模,畢竟,這列台灣電影的火車,目前還只是雜牌拼裝車,還沒有全面昇級到齊一規格。

 

最大的問題在於市場胃納太一窩蜂了。《海角七號》、《艋舺》到《雞排英雄》的接連三年破億佳績,讓很多投資者和拍攝者對於台灣電影有了信心與勇氣,這是好事,但是台灣電影的體質只像是久病初癒的病人,就算容光煥發,朝氣蓬勃,面臨市場的需片孔急,卻也立即面臨了虛擲體力的現實考驗。

 

因為有人為了趕檔期將就上片;有人為了趕上台灣電影風潮,明明知道電影還有很多問題,還是急著趕節氣推出;有人看到別人破綻百出的電影一樣可以賣錢,就以為自己只要如數抄襲,就可以成功。《賽德克巴萊》的前後,有多少台灣電影熱鬧上映,即使媒體報喜不報憂,卻因票房數字難看,只能悄悄下片?……為了檔期趕拍的電影,即使是工業先進國家,都難有勝算,何況體質孱弱的台灣電影,春節檔期由台灣電影掛帥,不算壞事,問題在於有幾部作品真的能夠打動人心?或者滿足視聽之娛?

 

越是景氣繁榮的時刻,評論工作就愈形重要。有的電影要從大處著眼,從工業企圖看到電影的格局與經營,有些電影則是要從小處著手,挑剔連基本技法都不及格的疏失,以免創作者讓票房紅字遮蔽了雙眼,一片功成,就儼然以大師自詡了。

 

但是更可怕的評論現象則是太多年輕朋友,學會了不少華麗的電影詞藻,隨意用了聳動的名詞來裝點一些文實不符的作品,當初台灣電影的快速殞落,其實就在於評論揭櫫的義理,太過清高,脫離現實,無法得到共鳴,護航心切,反而讓評論失去了客觀仲裁者的高度。

 

我不是預言家,1985年的夏天看完洪金寶執導主演的《夏日福星》時,我寫下了「創作者的墮落,很快就會被市場淘汰」的文字,被憤怒的片商罵破了頭。洪金寶的聲勢沒有因為那篇評論而垮台,繼續火紅了兩個世代,只是多數做為演員和武術指導,很少再導戲了。

1988年台灣電影開始實施分級制,先是限制級及普遍級,半年後又加了一級輔導級,那一年台灣電影市場還是華語電影的天下(因為好萊塢電影有配額限制),每年都有上百部電影映演,熱門的春節檔期更可能出現五六部華語電影打對台的盛況。可是年產百部片,怎麼可能部部皆佳作?許多濫竽充數的電影就穿插空檔上映,當時很流行鄉野傳奇電影,多數都只是拼湊一些街頭巷尾的傳說,就趕鴨子上架了,那時候有位電檢委員受不了那麼多的打混電影,脫口說出電影分級除了那三級之外,還要加一級「愚蠢級」才貼切,新聞一見報,業者跳腳,直把我當成國片殺手了。

講實話的,通常不受歡迎;太早講實話的,一定會被當成魔神烏鴉,除之唯恐不及。我在2012年的第二天寫下這篇文字,前提是因為今天看到了一部賀歲片,陣仗搞得極大,卻是連基本文法都不通,連戲也連得破綻百出,電影終場時,我呆坐在椅子上,低頭問自己:「這就是我期待的賀歲片嗎?」這時,一位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啦,有什麼好坐的。」是啊,我有什麼好不捨的,好電影就會留下,爛電影不用你罵,自己就會消失的,走過最低谷的台灣電影,再壞也不過那樣了吧,我的不捨只在於台灣電影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麼還是有人端出這種陳年老菜呢?

拍自己想拍的電影吧,不要為了檔期拍片吧!2012年元月二日我在日記上如此寫下我對台灣影壇的焦慮,祝福與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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