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認識〈清明上河圖〉是在1968年,那一年我十三歲,台灣的中華郵政發行了一套七張的〈清明上河圖〉,在那個人們還習慣以紙筆寫信的年代中,能在信封上貼上一張〈清明上河圖〉的郵票,不管是家書或情書,整封信的氣質似乎就變得更加優雅起來了。
第二次認識〈清明上河圖〉是在2003年,台灣作家張國立寫成了一本名為『清明上河圖』的小說,雖以畫家張擇端的傳奇為中心,把李師師和宋徽宗,以及『水滸傳』的梁山泊好漢宋江、燕青等人都連結在一起,完成了從一張畫連想出一個時代,再演繹成一本「戛然而止,意猶未盡」的小說。
第三次認識〈清明上河圖〉是在2011年,台北市花博爭豔館接替上海世博後推出了「會動的清明上河圖特展」,看到了
從一張靜止的畫,變成一部每隔三分鐘就會從日景幻化成夜景,再從夜景轉化成為日景的動畫,原本不會動的人物、船隻和馬匹,都能動了起來,堪稱是這次特展的最大意義所在。這種名畫世界的「動靜」差異,其實相當符合1895年一場視覺工業革命讓「still pictures」在機械輔助和錯覺效應交相作用下,變成了「moving pictures」的那種觀賞震撼,電影在那一年誕生,爾後的116年歲月裡,不知製造了多少人間財富與傳奇,也豐潤了多少人的娛樂想像。
科技都有其局限,電影誕生時,沒有聲音,只是默片,沒有彩色,只能黑白顯影;「會動的清明上河圖」固然有著文明草創時的生猛豪情,卻也同樣呈現出科技限制下的質樸與簡單。
在數位技術當道的年代裡,「會動的清明上河圖特展」透露的文化創意訊息就是可以從古典素材中找到再生的能量與機會,不管是宋朝原本,或清代院本,有原圖為本,重製就有了依據,再依造定型的人物或動物造型發展出肢體動態,就得著了更自由的彈躍空間。
但是,靜止的物件變成會動了,在1895年是大事,換到了2011年的時間軸線上,對於從小看著各式動畫電影長大的孩子,卻少了驚天動地的撼動了,反而會追著問:「畫中人物會動了,以後呢?」
不是人心貪婪,欲求不滿足,而是有了科技的輔佐後,觀眾不會甘心原地踏步,祈求能更上層樓,一切就如3D技術不再艱難後,觀眾不會心甘情願戴起眼睛看3D,只為趕流行,湊熱鬧,觀眾在意的是你如何運用3D技術,讓世人看到更立體的人生,更複雜的戲劇碰撞。
幾無故事可言,應是「會動的清明上河圖特展」難以迴避的問題。動畫製作公司當然明白光是會動還不夠,所以有了十二個精華區點的故事鋪陳,只可惜,每一個區點的劇本都只是簡單的動作解讀,從原本停格的舉動中去推理該有的環境參數,然而實質進展也不過是從紋風不動,變成了小動六七步,各自前行了
河邊夜景堪稱是本次特展的最大巧思,宋人的夜生活到底有多少可能行?不是一定要重現《琵琶行》裡那種「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樂器獨奏奇觀,也不是一定要重現「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唱蔡中郎」的流行歌謠演出場面,更不一定要真的請出說書人來段「三國演義」的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唐詩中在寒冷的元月都已有了「花市燈如晝」的繁華場景,宋朝〈清明上河圖〉的夜戲場景,相對之下,不就太過寒傖了嗎?稀微的消費力量,要如何打造一個太平盛世的風華?章回小說還有且待下回分解的懸疑魅力,「會動的清明上河圖」則是給人到此為止,再無新貌的悵然若失的空虛感了。
寫實,則是另外一種困境。或許受限於原畫的巷弄車道框架,有些車隊的行進路線就明顯與現實環境起了扞挌,例如左上角四頭牛(或馬)所牽動的車隊原本得順著街道彎轉,就少算了曲度弧線,以致於產生了理應撞毀屋簷牆角的錯覺,甚至車夫的繮繩也垂軟乏力,少了駕控力度的質感;至於夜市人影的光影投射,總是固定光源,少了明暗深淺,只像是複製作業下的機械化產物,讓人不得不歎了!
至於理應專業解讀的註解,竟也出錯,倒是出人意料的事,例如主辦單位竟將「萬石船」的「石」當成石頭,翻譯成了「ten thousand stones」,渾然忘卻了石船如何行舟?「萬石船」的「石」不唸做「時」,而是該視之為米糧計算單位,唸成「擔」,至少北宋張舜民的《畫堤集》中就曾提到「丙戌,觀萬石船,船形制圓短,如三間大屋,戶出其背。申甚華飾。登降以梯級,非甚大風不行,錢載二千萬賈,米載一萬二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