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歷史複製的電影,有如閱讀一本教科書,肯定讓人看了昏昏欲睡,一切有所本,卻能夠自由出入,隨意剪裁,遊走於史實與想像之間,才是本事,《通天神探狄仁傑》的編劇張家魯和陳國富,交出了一張充滿想像力的成績單。
《通天神探狄仁傑》的故事背景設定在唐朝的武則天時代,基於以下三種考量,讓電影呈現了有趣風貌:首先,文化鼎盛的唐朝,不論美術或服裝都可以強調大國朝儀的宏觀視野;其次,百夷來朝,尤其與西域各國往來密切,因此有了多元文化的插排可能;第三,女人當朝,男人不服,政爭紛湧,提供稠密的戲劇爭鳴空間。
不過,張家魯和陳國富顯然做了不少考據功課,選擇洛陽做為故事發生地,就是從史實出發的浪漫第一招。
唐朝首都是長安,洛陽只是東都,到了武則天時代,才將政經勢力東移,把洛陽拓建為「神都」。史書上對於黃河中游的洛陽,大致形容如下:「四面環山、六水併流、八關都邑、十省通衢。」交通便捷是洛陽成為歷史名城的主要地理因素,不論千年前的黃河、洛河和伊河能否行船,《通天神探狄仁傑》卻已經直接把洛陽視為重要的通商口岸,有船有貨有碼頭,歷史的繁榮,就在充滿想像力的大膽演繹之下,為大唐帝國的黃金盛世多添了幾許夢幻色彩(就不要再去考據合不合理了)。
浪漫第二招則在於打造出一座號稱66丈高的「通天浮屠」,做為劇情中最重要的布景。1丈等於10尺,3尺等於
《通天神探狄仁傑》中的通天浮屠採大佛造型,目的就是崇隆及歌頌武則天的政績,另外則拿來轉化成為失意政客一心復仇的陰謀工具。這個發想並非無中生有,武則天就曾命令自己的情人薛懷義監工打造294尺高的明堂,有龍紋,亦有鐵鳳。另外還在明堂北方蓋起五層樓高的「天堂」來收納一尊光是手指都可以站立十多人的超大佛像;另外還曾集合天下二百萬斤銅鐵。打造105尺高的「天樞」鐵柱,這些文字俱在的歷史紀述,就極有說服力地餵養出通天浮屠的幻夢沃土。
薛懷義雖為武則天的面首,也曾奉命到白馬寺出家,更曾為了挽回武則天的寵幸,一度火燒明堂,這些歷史枝微細節,剛好提供了《通天神探狄仁傑》中那一位行蹤神秘的「國師」陸離的人物原型(「陸離」這個名字,一定會讓人想起「光怪」的前文),所以他必然與武則天有私,更是武則天排除異己的工具(李冰冰飾演的上官靜兒雖然脫胎自史冊上的上官婉兒,卻也兼具了爪牙功能),亦必然有恨(成為梁家輝飾演的沙陀化身),真實加上想像,融合再消化之後,就為《通天神探狄仁傑》的懸疑劇情提供了若有所本,似假還真的故事情貌。
通天浮屠也好,天樞也好,這個龐然大物其實符合了導演徐克偏愛的工藝考據癖,他的第一部武俠電影《蝶變》就大玩金鐵機械的機關設計,後來的《新蜀山劍俠》和《蜀山傳》中,同樣也是在古文物和金屬機械的諸多發明之間,玩得不亦樂乎,《通天神探狄仁傑》的通天浮屠,不論是龍骨主軸,升降梯、盤根鐵橋,唐代工藝水準究竟有多麼了得?就在這樣的劇情設計下得到了「復古翻新」的揮灑空間,把現代機械的實用理念套進古典文物與素材的包裝之中,時古時新,正是徐克最愛的創作印記。
至於狄仁傑的歷史功績,其實也提供了《通天神探狄仁傑》另類的歷史新詮空間,例如打入大牢八年,卻可以扮瞎子,每天負責燒奏摺,就是極有趣的瞎掰奇想。
歷史上的狄仁傑是遭人誣陷,寧可先認罪,以免被酷刑打死的明智之士,電影中讓扮瞎子以苟全性命於大牢,其實有異曲同功之妙,但是燒奏摺之前,明眼的他可以逐一細讀奏摺內容,明白武則天的勤政英明,讓他從反武大臣,變成願意協助武則天查案辦案,則是提供了極有說服力的內心轉折。
只不過,何以要大牢囚徒來燒奏摺?官方文書的保存作業系統真的這麼草率嗎?恐怕都是禁不起細究的盲點。至於一代名臣有沒有終老鬼市?真的只能視為稗官野史,一笑置之,認真不得的(不過,卻是順應劇情邏輯的合理發展)。
全片真正的遺憾在於武則天的塑造非常失敗。
我挑剔的不是她的八字宮眉,或者花鈿額黃的扮妝,也非嫌她後來夜訪狄仁傑時所穿的歐式花服,而是全片並沒有讓人看到這位女皇帝傲立於男人之間,操馭有道的「帝王之術」,當一位皇帝對著心腹說出:「欲成大事,至親亦可殺。」心腹能不懼怕?心腹還有啥安全感?還能期待明天的厚賞嗎?這種只能放在心中,運用於手腕中的帝王心理,一旦成為台詞(武媚娘當年為了陷害皇后,就親手毒害了女兒),反而露了餡,只能讓人急著想溜走,再也不想賣力效命了,編劇為了突顯她的心狠手辣,卻失去了人心邏輯合理性,這種角色塑造就不能服人了。
況且,堂堂一國之尊,還需要親自拜訪大臣,要他停止查案嗎?登基前夕,怎會容許親王號召人馬,伺機政變?該狠的時候不狠,不該軟的時候卻軟了,劉嘉玲的武則天其實只有空殼,錯失了利用歷史來翻案或新詮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