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情詩:寂寞的濟慈

我帶著朝聖的心情走進戲院,想要觀賞英國詩人濟慈(John Keats)生平的電影《璀璨情詩(Bright Star)》,想要重溫這位堅持在自己墓碑上只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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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躺著一位名字寫在水上的人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英國詩人的風采。

 

但我卻帶著懊惱的心情走出戲院,電影的結尾安排了飾演濟慈的男演員班.維蕭(Ben Whishaw)朗誦的濟慈名詩「夜鶯頌(Ode to a Nightingale)」,就在大提琴的琴音和女聲吟唱聲中,我清楚聽見了詩句中描述的

My heart aches, and a drowsy numbness pains 我心痛,睏倦又麻木
My sense, as though of hemlock I had drunk,
感覺猶如飲過毒鴆,
Or emptied some dull opiate to the drains
又像剛吞服了鴉片,
One minute past, and Lethe-wards had sunk
瞬間沈沒在遺忘之河中」

竟然那麼相似於我的觀後心情:心痛,睏倦又麻木!

 

是的,愛情毀了《璀璨情詩》,但是詩卻救了《璀璨情詩》。同樣是濟慈,腐杇的是肉體與愛情,不杇的則是詩作。

 

我認識許多文采風流的作家,他們或許筆下生花,卻多數其貌不揚,筆力文采與個人談吐氣質未必相稱,然而,傳世的畢竟是文章,不是外貌,無需太過在意其容顏為何,但是,這也形成了文學家傳記電影的天然瓶頸:要忠實,還是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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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慈是早么的英國詩人(1795-1821),他因肺結核病逝於羅馬時,得年才二十五歲,他死前五個月,因為肺結核病重,被迫離開英國搭船前往義大利養病,就在船艙中,就在隨身攜帶的莎士比亞詩集上,就在詩集內頁的空白處,寫下了《Bright Star》這首他一生中最後的一首十四行詩給他的情人芳妮(Frances ‘Fanny’ Brawne),《璀璨情詩》的英文原始片名就叫做《Bright Star》,準確點出了電影以濟慈的愛情與詩作為重點的創作企圖。

 

但是,濟慈既然英年早逝,又有肺結核纏身,臨終前更沒有愛人相伴,他的愁苦與孱弱,註定要穿戴起帶有憂傷氣質的外衣,如果不特別美化,就難以傳統的銀幕英雄形象來吸聚觀眾的目光或者凝結觀眾的同情,但若太過美化了,也就漸行漸遠,無法傳達詩人的真實韻味了。

 

《璀璨情詩》的致命傷在於選角,在於演員。主演過《香水(Perfume)》的班.維蕭,形體是纖細的,眉宇間略有既憂鬱又憔悴的神采(濟慈的傳世畫像,無非也只是一位清癯男兒,卻還有著自然捲的美髮幅度),朗讀詩歌的抑揚音韻亦有其韻味,唯獨欠缺了磁吸的魅力氣質,而且,古今中外的苦吟詩人,多數都曾經歷「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折磨煎熬,《璀璨情詩》的導演珍.康萍(Jane Campion)只安排了濟慈與友人琢磨字句的場面,卻未能再往裡鑽探他對詩文創作的迷惘或堅持,亦即,我們很難看見濟慈的才情。bs777.jpg

 

但是我們更看不清的卻是他的愛情。

 

濟慈認識房東女兒芬妮的時候,他廿三歲,芬妮十八歲,該當是青澀的純情之愛啊,《璀璨情詩》找來同樣年紀的艾比.柯妮許(Abbie Cornish)來飾演芬妮,年紀雖相似,但是艾比的身材卻是比同齡女孩圓滾了些(我不是挑剔胖女孩,只是形容她的銀幕形象),編導強調她有編織和服裝設計長才,但是她每一回的穿著,不論是滾浪翻領或厚褶寬領的造型,或者桃紅、豔紫及雪白的配色,是締造了突出的視效,卻也更多添了突兀的感受,她的專業如果不能服眾,又如何吸引濟慈的關注目光呢?

 

電影明白告訴我們芬妮讀不懂濟慈的詩,濟慈亦不曾歌詠她的衣著美麗,他們的愛情困境或許就像濟慈所擔憂的,自己貧病交迫,如何成家?但是觀眾看在眼裡的卻是芬妮要弟妹去買濟慈乏人問津的詩作(有一點小小的詩人崇拜心情),展卷閱讀之後,芬妮卻始終無法理解濟慈詩作的奧妙精義,不是知音,無法溝通,他們的愛情火花又如何燃點呢?濟慈眼中的芬妮,與觀眾眼中的芬妮又有多大的落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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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們不應該質疑或者臧否愛情,愛或不愛,微妙感受只有情人明白,濟慈愛不愛芬妮?我們無法置一詞(就像我們無法確知《阿瑪迪斯》的莫札特如何狂戀著妻子康斯坦茲),但是濟慈一直無法與芳妮結婚,究竟只是因為貧病交迫嗎?他對愛情的渴望與不確定,就在兩人有著鮮明落差的溝通絕境中,激化不出應有的憐憫與祝福。

 

《璀璨情詩》的最後高潮在於芬妮獲知濟慈的死訊後,含淚走過田野,嘴裡就唸著濟慈寫給她的那首《Bright Star/燦爛的星》,就在全詩的後六行中,我們清楚聽見了動人的情歌詠歎:

No–yet still stedfast, still unchangeable, 不,--我只願堅定不移地

Pillow’d upon my fair love’s ripening breast, 將頭枕在愛人豐潤的胸脯上,

To feel for ever its soft fall and swell, 永遠感受著它的起伏;

Awake for ever in a sweet unrest, 永遠都在甜蜜的波動中醒轉,

Still, still to hear her tender-taken breath, 不斷,不斷聽著她溫柔的呼吸,

And so live ever–or else swoon to death. 就這樣活著,--或昏迷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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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得著情人如此濃情豔麗的文字,任何一位愛人都會含笑感念的,不管情人有名,或無名,能夠得著如此情深的情詩,不管情人名叫濟慈、雪萊或拜倫,此生都已然無憾。但是庸俗的我們啊,看見這樣的情詩時,想見的該當是多少歡情繾綣的美麗時光啊,聽見這樣的情詩時,心頭會油生多少肉體交纏的甜美幸福啊?濟慈用如此深情的文字來為自己的愛情做註解,電影導演卻未能從中還原或鋪展出他的愛情綺夢,對照如此的愛情詩篇,你是不是和我一樣有著無解的迷惘與歎息呢?

 

我就這般,拖著心痛,睏倦又麻木的腳步走出了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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