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口味的東西不耐久吃,吃多了會膩,吃多了會煩,如果說好萊塢是夢幻食品工廠,又三不五時推出同一口味的食品,你可能聞之色變,再不願多碰多想。
我就是最典型的實例。
看史匹柏的「辛德勒名單」時,我曾經深受感動;看「戰火浮生錄」、「美麗人生」、「縱情四海」、「戰地琴人」、「戰火孤雛」和「童年再見」時,我也曾對鏡頭下那段以暴力和暑殺為主軸的納粹時光油生一種陌名的恐懼,我知道,如果有選擇的機會,要我在納粹猶太電影和一般商業電影中選擇的話,我不會選納粹電影。
理由很簡單,我自己以為一切都太老套了:不就是納粹迫害猶太人,把大家都關進集中營裡,然後隨意用毒氣或槍決等方式集體屠殺……死的都不是我們的親人,不是我們熟悉的藝術家,一種事不關己、輕賤人命的輕忽思緒就在我的腦際迴旋著, 完全不知道人的盲點就是這樣產生的,正是因為我們自以為知道了一切,忽略了人生的基本堅持,所以歷史黑潮遲早還會再鋪天蓋地而來。
今天的媒體報導,2005年
這次的集會對於猶太人而言,非常重要,因為最近西歐常發生猶太人墓地遭到破壞,加上德國極右派政黨坐大,法國右派大老替納粹占領辯護,納粹大屠殺的教訓,很多人不但已經忘記,甚至還有翻案的動作,二十世紀的歷史悲劇還會在二十一世紀重演嗎?
一九八六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魏瑟,當年就曾親自目睹納粹黑衫隊員,把一卡車的孩子推進熊熊烈火,活活地燒死在火坑裡時,面對反猶太風潮在西歐再度興起,他憂心忡忡地表示:「我有時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不會學乖,如果有人告訴我,六十年後我還得奮戰,以免大屠殺舊事重演及反猶風潮死灰復燃,我絕對不會相信。」不管你相不相信,歷史若要重演,多數人都無力抗拒的。
台灣有一個和平基金會,每年都會舉辦和平影展放映一些歷史戰爭的傷痕電影,負責人簡錫堦充滿了人道情懷,但是基金會很小,很難留住人才,每年的影展都靠他四處奔走,賣老臉託關係,讓影展的訊息能多曝光,多吸引一些人注意,可是和平影展的形象太沈重太嚴肅,即使影展從頭到尾不收費,觀眾還是有限,和平的種籽很難傳揚開來,這種理想與現實的拔河無奈,常常我也只能歎息,因為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回到人的本位來看,距離使人遺忘,是人的天性。空間的距離,會使濃情轉淡,所以天南地北雙飛燕,感情再好也會淡了;時間的距離,會使吶喊黯淡,五十年前哭天搶地的悲劇血淚,如今已不在人的夢中回想……正因為人心善忘,主控好萊塢的猶太人不時就會以納粹悲劇為主旨,更換形式來拍傷痕電影,提醒世人藉讓悲劇再重演。
電影一旦背負了嚴肅主題,就很難再兼顧趣味,更難恰如其份地傳達出微言大義,讓人欣然接受,從人心出發,從愛情出發,再適度滲透進歷史氣息,讓歷史成為背情,讓兒女情長成為主訴感情,讓人在淚光模糊中,誓願悲劇不重演,這才看得出電影藝術的魅力。
目前為止,最讓我感動的納粹電影要算《狂琴難了(Gloomy Sunday)》,只因為這部電影以一女三男的四角戀為主軸,猶太悲情只是其中一條歷史緯線,搭配「Gloomy Sunday」這首傳奇樂曲,打造出一個迷離的愛情故事。
「Gloomy Sunday」是由匈牙利作曲家Rezso Seress於一九三○年所完成的歌曲,一度被人們稱為「自殺聖歌」,因為這首歌曲問世後就陸續在匈牙利、米蘭、比利時、華盛頓、紐約造成至少一百多人自殺,其中還包括作曲家Rezso本人以及他的未婚妻,導致美、英、法、西班牙政府都曾下令查禁這首歌,有人乾脆稱呼這首歌「魔鬼的邀請書」。
Rezso作這首歌的目的,原本是希望能挽回未婚妻的心,然而,他的未婚妻卻在「黑色星期天」發行不久後服毒自殺,Rezso本人也在一九六八年冬從布達佩斯一棟大樓跳樓身亡,遺言中表示:「沒想到,這首樂曲給人類帶來了如此多的災難,讓上帝在另一個世界來懲罰我的靈魂吧!」
由於「Gloomy Sunday」的故事太神奇了,曾吸引了路易斯.阿姆斯壯、山姆.戴維斯、湯姆.瓊斯、莎拉.布萊曼等多位名歌手翻唱,黑人女歌手比莉.郝樂黛演唱的英文版本則是感人肺腑:
Sunday is Gloomy,
My hours are lumberless,
Dearest, the shadows I live with are numberless
Little white flowers will never awaken you
Not where the black coach of sorrow has taken you
Angels have not hough to fever returning you
Would they be angry if I thought of joining you
Gloomy Sunday.
黑色星期天
你的夜已不遠,
與黑影分享我的孤寂,
閉上雙眼就見孤寂千百度。
我無法成眠而孤寂穩穩而眠,
告訴天使別留我於此,
我亦隨你同行,
黑色星期天,孤寂星期天我度過無數,
今日我將行向漫漫長夜,
蠟燭隨即點燃燭煙熏濕雙眼,
毋須哭泣吾友。
作家尼克巴可以「Gloomy Sunday」這首曲子為背景,於一九八八年完成了同名小說,導演洛夫史巴則將它改編成電影《狂琴難了(Gloomy Sunday)》。
故事敘述布達佩斯的一間餐廳中,餐廳主人拉西婁(喬金.克洛/Joachim Król飾)及鋼琴演奏師安德拉許(史蒂芬洛.迪奧尼斯/Stefano Dionisi飾)同時愛上女助理伊洛娜(艾莉卡.瑪洛茲珊/Erika Marozsán飾),三人的感情基於「寧願一人一半、不要完全失去」的心態下,維持在一種曖昧的平衡中。
透過導演洛夫史巴細膩的處理手法,整個電影從一開始就縈繞在悠悠的樂曲中,女主角伊洛娜周旋在餐廳主人的深情及鋼琴師的柔情之間,三人關係從一開始不得已的妥協、衝突到最後體諒,形成了一個難以置信的共同體,然而納粹軍官漢斯魏克(班.貝克/Ben Becker飾)對伊洛娜的感情,卻導致了毀滅。
片中伊洛娜也開口演唱了主題曲「Gloomy Sunday」,在她淡淡的、惆悵的、哀怨的歌聲中,彷彿是死神的招魂曲,至此淒美浪漫的劇情急轉直下,為隱藏的黑色結局掀開序幕,從一開始的單音到最後如交響樂般的悲壯,將音樂完全融入電影中,反客為主地成了劇情的主軸。
一首歌,究竟能不能夠成就永恆?目前尚未有定論,不過至少「Gloomy Sunday」 成就了一部電影,經過了半個多世紀,「Gloomy Sunday」透過電影再度重現,足以證明好的音樂,禁得起時間的考驗,至於那位情場失意的納粹軍官,最後靠著威權脅迫女主角獻身,又陷害情敵命喪集中營的手段,自然讓人唾棄……從這個角度來看「狂琴難了」,或許大家就會更加明白「主旋律」電影要如何不動聲色,才能深入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