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情細膩,堪稱是日本導演瀧田洋二郎作品《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中,最溫婉的手筆,明明是 小人物的小故事,卻能勾動陌生觀眾的心。
首先,瀧田洋二郎提出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葬禮究竟是為誰而辦的呢?是死者?還是生者?
答案理應很簡單:死者已矣,無知無聞,葬禮是華麗或簡樸,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就算在乎,也不可能表態指導了。所以,葬禮的本質就是生者以死者之名所辦的一場儀式,大小事都由生者張羅打點,至於是否合乎想像死者的期待?吻合死者的遺願?坦白說,誰都不知道,儀式的規模和表現方式,一切生者說了算。
本木雅弘在《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中飾演的納棺師小林大悟其實體會最深,他的職責是讓死者以真實美麗的模樣告別家屬親朋記憶,有一回,他處理一具美麗的女屍時,摸到下體卻頓時一愣,她不是女兒身,她是男兒郎,怎麼辦?他轉身向師父山崎努求救,閱人多矣的山崎努一觸摸之下,也呆住了,他只能問家屬:「你們希望他以男人或女人模樣出殯?」
家屬一聽到這個問題,有人放聲大哭,有人不禁脫口嚎哮了出來。所有的眼淚和吼聲都是人生故事。
偶而會聽到有人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回來時形容:「那一剎那,人生好像快速倒帶,兒時往昔模樣就以飛快速度在眼前跑過一遍。」人只要死了,一切底定,愛過的,不愛的;堅持的,抗拒的都不能再改變了,但是死者留給生者的困擾,卻未必會就此消散,葬禮究竟該怎麼辦?遺容還如何呈現?就夠讓生者煩心了。
這具美麗的「女屍」靜靜地躺在榻榻米上,不是本木雅弘那一碰,沒有人覺得異樣,他生前選擇了女兒模樣,死後能否繼續遂他的心願呢?
出聲咒罵的家屬,顯然不認同死者生前的選擇,死者生前他們不知為此吵過多少回了,但是吵歸吵,扮歸扮,死者早已做了決定,你卻要在他死後改變他的決定嗎?你終於扳回一城,回復死者的真實性向嗎?葬禮究竟是為誰而辦的呢?是死者?還是生者?
嚎啕大哭的家屬,顯然是心中有百般委屈與不捨,死者改變性別裝扮,顯然生前就受過不少煎熬,堅持特立獨行的死者不知有多少千迴百轉的心路歷程,不明白,不理解,卻只能默默陪伴支持的家人又積累了多少的壓力?如今人死了,是繼續遵重他的決定?還是回到他從娘胎出生時的真實模樣?同樣地,你還是要問一聲:葬禮究竟是為誰而辦的呢?是死者?還是生者?
納棺師只能尊重,不能代替死者家屬做決定,但是就在家屬情緒潰堤的剎那間,他們其實見証到了死者生前悲歡合際遇的快速倒帶,人都死了,雙手一攤,了無牽掛,唯獨生者卻還在為繁文縟節爭議不休,還在為生前未了的恩怨糾纏中翻騰來去,人生何等荒謬,但是人生的悲喜劇就是如此這般地每天搬演著。
午夜夢迴,我們才會洗盡塵囂,冷靜地面對最真實的自己;生死關頭,我們在意的是死者的心願?還是忙著顧念自己的顏面呢?是誰已經放下了?又是誰始終放不下呢?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