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的最大挑戰,就是要讓人一眼就看穿角色的靈魂。
2006年十二月看完墨西哥導演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的得獎作品《火線交錯(Babel)》,留下最深印像的不是布萊德.彼特(Brad Pitt),也不是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而是日本女星菊地凜子(Rinko Kikuchi)飾演的聾啞少女知惠子。
最難忘的是她的眼神,既有與世界斷裂的阻隔感,又有著想要與世人有正常交往的渴望,一眼就能讓人看見她的堅強獨立的個性與對友情與愛情的渴望,那是標識得非常鮮明的表演。奧斯卡提名了她,也讓1981年出生的她從此走上國際舞台。
當年,我不曾細讀她的資料,最近偶而瀏覽了一些網頁,才發覺她的個性來自於她的堅持與追求,而且是屬於電影狂才能懂的偏執。
例如,她強調自己很早就愛看電影,也不排斥好萊塢作品,但是直到看見了美國獨立導演約翰.卡薩維蒂(John Cassavetes)時才猛然開悟,才有了「從影當如是」的感動,在她心中,所謂的好電影其實就是那些能夠拍出人性軟弱的作品(這是我喜歡她的第一個原因)。
她也強調電影對她而言就像聖經一樣,她承認自己在校時並沒有認真求學,但是卻能在電影中學到了歷史、音樂和人際係,電影開啟了她對世界的認知,改變了她的
人生(這是我喜歡她的第二個原因:因為我們都把電影院當成教室,認真聽講,認真面對寬闊無垠的人生知識,也認真地做課後功課)。
菊地凜子對表演也很有看法,她認為只會演出接近自己的角色是最危險的事,因為你會徹底暴露自己的所有缺點,演出遙遠而又陌生的角色,演員的自我反而可以自
在安適,她在爭取《火線交錯》的知惠子時,面對的都是真聾且啞的人士,但她一再告訴自己:「不是只有罪犯才能演壞人,不是只有聾人才能演聽障,我是演員,
我能進入角色內心,我能詮釋出她的靈魂。」
戲演完之後,沒有人再懷疑她的能力,反而有許多猶疑著要不要和她比手語交談,這些尷尬糗事,對她而言,其實都算讚美了。菊地認為演員成功的關鍵在於你懂不
懂自己的本質?你用什麼態度過生活?用什麼角度理解身為女人的自己?一旦有演出機會時,平常思考和實踐的心得,就會自然反射出來,也就是說人格決定了表演
的寬度與高度,因為任何的演出都會反應你的本質,再會裝,再會掩飾,都無法變更你的本質。(這是我喜歡她的第三個原因:發自內心的表演,才更真實,才更有
說服力與震撼力)。
菊地十四歲就做了模特兒,理由是經紀人告訴她要走演藝圈,就要先從模特兒或歌手做起,她做過乖乖牌,但是很快就厭煩了,覺得模特兒裝模做樣的方式實在太白
癡了,再混下去,肯定會把自己的本質與才情都給磨光了,她又知道自己不是唱歌的料,所以才說服了經紀人,專攻表演,也找到自己的天空。
我不曾看過她在1999年初試啼聲的《 生きたい((由新藤兼人執導)),也沒有看過她與熊切和嘉合作的《空の穴》與石井克人執導的《茶の味》,唯一熟悉的只有伊納利圖的《火線交錯》,就此一見鍾情,就此美麗停格,其實不是壞事。
還記得《火線交錯》上映時,不少人討論了她的全裸表演,用了男性觀點偏好的煽情語詞來誇大她的肉身表演,她自己倒是不被這些男性偏見所困擾,她很坦率地
說:「那是知惠子吸聚別人目光的唯一方法,既聾又啞的她找不到其他方法來與外人溝通,於是採用了最原始本性的肉身。」她很清楚,臉蛋、肉體和語言都是演員
不可或缺的工具,當用則用,一切只問用得好不好了。那無關裸露,無關色情,她的肉身反而讓人更清楚看見了她的寂寞與脆弱,誰見不憐?能夠如此,演員就攀上
了他人難以企及的巔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