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輩子寫過幾篇文章?拍過幾部電影?做過多少個夢?你還記得自己青春的約定嗎?
順著時間的長河往下走去,初遇的驚豔,往往就是刻骨銘心的美麗記憶,日後再度重逢相似場景,就很難有更濃的強度可以取代當時的心悸;如果你是從美麗的驚豔點上往河床回溯,卻發現原本的美麗其實是沿路風景的一再複製,或許你會歎息自己的視野太淺,或許你會懊惱相見恨晚,百味雜陳的心情極其複雜。
從《阿飛正傳》開始,一路狂戀王家衛作品的朋友或許就是第一種感覺,原本的驚豔,慢慢被似曾相識的橋段給沖淡了喜悅,《2046》或者《我的藍莓夜》沒有不好,王家衛還是王家衛,一樣精緻淒美,只是少了新的悸動;如果你是從《2046》或者《我的藍莓夜》才搭上王家衛列車,然後急著尋訪舊足跡,相見恨晚難免,但也會想要重評自己驚豔的狂熱濃度了。
我是人生長河的中遊才遇見日本導演新海誠(Makoto Shinkai),他的《秒速五公分》從選材到表現手法,都讓我驚豔,於是我急著逆流而上,想要尋找新海誠的往日足跡,那種追求的意念好比是歌謠「在水一方」中所吟詠的那位佳人,以綽約風姿吸引著我去找尋矗立在水中的美麗形象。
於是我去看了《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赫然明白,每位導演都像一條河,不論是直或曲,不論曾有多少蜿蜒,河速及沿岸風景都有一定節奏及品味,萬變不離其宗,《秒速五公分》曾經讓我動容的青春夢想,其實早就悄悄藏在《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之中了。
我不是在評斷《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與《秒速五公分》孰優孰劣,我的感覺是很多導演一輩子都在拍同一部作品,可以換很多名字、人物、場景或故事,根本上卻還是同一種心情,同一個夢想。歲月的歷練與資金的豐沛或許可以讓夢想更完整繽紛,但是原初的激情卻才是根深蒂固,難以取代的原力。
新海誠在拍完《秒速五公分》,接受媒體採訪時坦承他的動畫作品中,都有黃昏景色,因為那是他求學歲月時很特別的人生感受,從小學到高中,放學時間都值黃昏,也是多愁善感的青年可以獨自擁有的一段時光,那個時間不屬於學校,亦不屬於家,夕陽的雲彩記憶成為他青春回憶的重要元素,因而不自覺地就溜進了他的每部作品中。一切就像宮崎駿偏愛飛行元素一般,每位創作者都有自己的手痕。
其實,只要看過《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與《秒速五公分》,你就會更明白,1973年出生的新海誠的內心還有著初高中歲月的青春激情,他總是偏愛火車、對於轉學所造成的友情與愛情流逝,有刻骨銘心的印記,對於青春校園的生活點滴,不論是參加射箭社,或者仰頭對著天空發呆,或著對著知己好友訴說心情,都有著絕對純情的嚮往,北方國度更是善於散播分離氣氛的神秘疆域。
《秒速五公分》中的遠野貴樹與篠原明里是從國小就心靈相屬的密友,努力信守著青春誓言,直到時間和距離將他們徹底分隔;《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中的焦點在於住在青森縣的藤澤浩紀與白川拓也這兩位青年,他們有著共同信念,想要飛越橫亙在北海道北方天際的神秘巨塔的青年,也承諾要帶領女同學澤渡佐由理一起飛過「雲的彼端」,闖進這個「約定的地方」,但是先是佐由理突然轉學了,浩紀也考上了東京高中,拓也則是留在青森求學,青春的約定,少年的憧憬似乎經不起現實的檢驗,只能逐漸凋零萎謝。
當然,《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是一部企圖心極大的作品,一方面是他把有「南北蝦夷」之稱的北海道與庫頁島的爭戰歷史融進了電影之中,讓電影有了歷史和政治紛爭的濃烈國族意識,蘇聯佔領下的北蝦夷是不是真的有奈米技術與能力興建直立天際的神秘巨塔,甚至能讓佐由理暈厥三年,都只是電影的奇幻敘述,目的在於讓拓也能夠實踐青春盟約,飛越雲端,達到他們約定的地方。
電影的基調是青春的浪漫和少年的頑固軔性,可惜政治和科幻的論述太過龐雜,亂了脈絡,讓人難以理解,而且動畫技法尚不成熟,時而有生硬稚嫩的草圖感覺,對照著已有大器展現的遠景氣魄,看得出新海誠努力翻滾的創作心路。更重要的是新海誠一直是那位鍾情校園夢幻的不老青年,青春的血性或純情的追求成為他創作人生的兩大支柱,也是那條名叫「新海誠」之河的兩岸,燦爛輝煌的河景,即使似曾相識,還是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