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電影一百年的電影,不只是有心就拍得好,編導的才情才是關鍵。
影史上通常認為1905年是華人自力拍攝電影的濫觴,那一年秋天,北京豐泰照相館老闆任景豐用一架法國製造的木殼手搖攝影機和14卷膠片,在豐泰照相館中 院的露天廣場上掛了一塊白布,由攝影師劉仲倫掌鏡,以京劇老生譚鑫培做主角,拍下了他擔綱演出京劇戲碼「定軍山」中的「請纓」、「舞刀」和「交鋒」三場 戲,完成了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
100年後,中國影人為了紀念中國電影問世百年,由導演安戰軍拍攝了新片《定軍山》,試圖重現這部華人影史第一片的誕生故事。當時很多人就質疑同樣的故事 已由胡安拍過了《西洋鏡》,新版《定軍山》能夠拍得更好嗎?會不會拍成了像是迎接節慶,配合文宣的主旋律電影?導演安戰軍當時就表示:「我承認影片是為了 紀念中國電影誕生而拍,難道這樣的電影就不好看嗎?」他還強調:「這不是一部京劇電影,它是部故事片。」
事實証明,外界的憂心確實不是杞人憂天,《定軍山》不但比不上《西洋鏡》,甚至內容錯誤百出(例如劉仲倫帶著新式手電筒去偷攝影機,格格向租借攝影機的法國商人講英語…),劇情也一廂情願,做為一部影史百年獻禮的作品,確實是夠讓中國影人汗顏的。
一如安戰軍所說的,《定軍山》的拍攝主題圍繞在譚鑫培、任景豐和劉仲倫(之間的三個男人的事情,他們的關係正好反映出代表電影拍攝的演員、製片人和攝影師 的三重關係。其中,楊立新扮演的任景豐被刻畫成一位懂得創新的熱情製片人,他懂得批評譚鑫培的舞刀戲只求美觀疑似斬了馬頭,因此成為譚鑫培的忘年交;後來 譚鑫培曾經因為任景豐在慈禧太后御前放映電影時走火,驚動聖駕被視為刺客下獄時,還當面向慈禧跪請放人; 甚至更在任景豐潦倒時還主動到他經營的大觀樓演 出,替他籌募款項…諸如這樣的男兒友情自是夠感人的,可惜,《定軍山》的劇本只求奇情,不盡合理,只見外貌未見神髓,御前放映的刺客論是兒戲,以全家性命 做擔保更是荒唐,任景豐獲救後不知感恩,還在猶疑要不要去替譚鑫培賀六十大壽,都顯示了編導昧於人情,說不好一個故事的技窮。
至於郝榮光飾演的劉仲倫則被刻畫成只有血氣之勇的楞小子,先是貪看雅綺格格的容貌,忘了轉動膠片,導致御前放映失火,被當成刺客下獄;後來又被喝過洋墨 水,拒絕政治婚姻,逃家出走的雅綺格格撞翻跌進護城河之後,名貴的攝影機泡湯完蛋,被迫去借去偷,搞到身敗名裂,最後還不小心一把火燒掉了師父的大觀樓劇 院,成了欺師毀祖的敗類,若非格格搭救,人生已到了盡頭,卻又機緣湊巧從囚場返回京師拍攝了譚鑫培的「定 軍山」…他的坎坷人生是《定軍山》刻意經營的戲劇 轉折,卻完全無法顯示出他為何是豐泰照相館不可或缺的攝影師,修了半天攝影機的戲也完全派不上用場,使不上力,甚至最後要為格格拍照時,除了癡望,別無深 情,也不能讓他在觀景窗中再細部審視他所深愛的女人,白白糟踏了天賜良機。
飾演京劇大師譚鑫培的演員,則是由譚鑫培的曾孫譚元壽擔任,這個選角有薪火相傳之意,問題是由80歲高齡的譚元壽來飾演當年60歲的譚鑫培,除了外貌相似之外,精氣神都有距離,再加上男性友情之間的戲份太過籠統,完全沒有說服力,相當可惜。
雖然《定軍山》的瑕疵不勝枚舉,但是幾場癡情戲還是可以想見導演企圖。例如任景豐為了說服譚鑫培拍影戲,親自帶著攝影組人員從譚府門口架機拍攝,一路抄捷 徑追著譚鑫培的馬車跑,這樣的戲劇魅力等同於古代的SNG,逗趣又來勁,問題是最後拍成了什麼?影中影,戲中戲,不能說服觀眾,又如何能說服譚鑫培?
例如:格格如果逃婚,勢必連累家族滿門抄斬,嫁人前夕,她要求拍照留念,一方面是青春留影,做為自己的嫁妝,一方面則是留給父親想念女兒時可以對照觀看, 這是兼具孝心與青春心情的冠冕堂皇之詞,觀眾都清楚,她其實是想和劉仲倫再見一面,而且是讓盛妝下,把自己最最美麗的容顏交給無緣的情郎,這個巧思確實將 影像寫真留存的功能做了高度發揮,只是花園拍照是在大庭廣眾下進行,兩人只能在眉梢眼神中再次相望,這種想要不能要,想說不能說的絕望與訣別時刻該有多少 好戲可以發揮?只可惜,導演功力不足,只讓劉仲倫呆呆按下快門就草草結束,錯失了催淚高潮。
至於結局時的《定軍山》公映,留聲機音量太小,先是任景豐硬撐主唱,繼而由譚鑫培接棒,再由全體觀眾大合唱,構想是精彩的(雖然有點像《新天堂樂園》中的 那一場露天放映會),只不過音樂的表現卻也錯失了良機,畢竟由清唱轉成合唱,再由管弦配襯,絕對可以成就感人至深的京劇音樂現代大合唱,但是安戰軍的處理 卻是鏡頭繼續帶著觀眾張嘴唱,背景音樂卻換成了節奏不搭,旋律不感人的交響曲,這不是作曲家才情不足,就是導演思慮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