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鏡:無中生有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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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歷史說得有趣,是電影創作的重要魔法,《西洋鏡》只做到了翻譯。

中國導演胡安執導的《西洋鏡》是一部「無中生有」的電影。

2005年海峽兩岸的影人都曾有不同活動慶祝華人自拍電影一百年,因為電影史學家程季樺在「中國電影發展史」記載華人開始拍電影的年代就比西洋人晚了十年,第一部自己拍攝的電影是1905年由京劇老生譚鑫培演出的《定軍山》。

程季樺在「中國電影發展史」上用七百字描寫了「豐泰照相館」r38 老闆任景豐和技師劉仲倫拍攝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的過程;另外用七十字記載了慈禧太后過壽,在宮中觀看英國大使館賀壽電影不慎起火的故事。

另外,資深電影編導程步高在1983年出版的《影壇憶舊》中談到《定軍山》的拍攝過程時也指出,「是無聲片,故唱功場面均刪,只抽《請纓》、《舞刀》、《交鋒》等幾個舞蹈武功動作場面…這是中國攝製的第一部影片,亦是中國最早的一部京戲紀錄片。」

其實,中國人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拍電影的?文字史料都是殘缺不全的,光憑這麼單薄的幾百字就要轉化成九十分鐘有血有肉的電影,的確需要高超的想像力,這也是《西洋鏡》最大的成就。

史實重現可以透過舊藉查訪的血汗功夫來營建骨架,但是添加戲劇血肉則要靠才華。任景豐、劉仲倫和京劇泰斗譚鑫培都是歷史人物,拍出他們的生平往事不難,難的是如何編織出他們之間的互動關係,串連出他們的矛盾情感與信任義氣,推衍出精彩多變的戲劇衝突,就考驗著編導的功力。

 r37 胡安的拍片動機是要紀念華人電影問世一百年,所以史實趣味就成了電影的重心所在,他一方面試圖從古典的放映器材上重建人們從皮影、走馬燈一路研發到無聲電 影的影像發展史,另一方面則從劇場效果上重建保守年代中,凡夫俗子驚見電影時的譁然與騷動。《西洋鏡》的考據功夫下得不少,但是創作才情上只見皮相,不見 精髓,只見電影史的文字複製,不見影像新意。

導演或許是想「淺出」,拍出一部雅俗共賞的電影史入門作品,卻忘記了創意的真正源頭在於「深入」,以致於我們只看到百年前的北京人乍看到盧米埃所拍的早期 電影中的火車進站時,人們驚惶失措的醜態,只看到人們眼看洋人默片、耳聽「藍色多瑙河」,身體便會隨著華爾滋旋律舞動的忘我神態(這些都是中外電影史文獻 上常看到的描寫片段,胡安只是用影像來複製文字),卻很難就人像攝影如何從東方傳統迷信的「奪魂攝魄」文化意識型態,跳脫轉進到美學認同的生活要件,做更 深層的文化解析與意識型態解剖。r36

例如,既然一般市井小民乍見西洋影戲會嚇得屁滾尿流,同時代的譚鑫培、慈禧和李蓮英何以西洋新玩意沒有任何情緒反應,說拍照就拍照,莫名其妙就做了文化先 鋒,他們究竟有過什麼心理轉折和衝撞,書上既沒寫,電影也沒拍出來,一切就好像天工造物,草莽天成,天何言哉?問題是天既無言,那又何必拍電影呢?《西洋 鏡》的劇本忠於史實,卻少了人心轉折,以致於處處捉襟見肘,無處著力,顯見創作者的觀察與省思太弱,困扼了電影格局。

r35 比較有趣的觀點是任景豐、劉仲倫都是卑微男子,一個靠有錢太太供養照相館,一個等著嫁給有錢寡婦,陰盛陽衰恰是清末民初國力不振的「性勢」象徵;「奇技淫 巧」卒能有成,也未能扭轉世人對於戲子藝人的嗆俗定見,則是士大夫身段的文化流毒,「西洋鏡」倒是忠實照射出中華文化的傲慢盲點。

本片唯一感人,也唯一可取的就是劉仲倫帶著洋人梭巡北京城,紀錄浮生百相,登上長城,見証山河歲月的中國電影攝製工程,我們很難確認這些舊影片資料從何而 來(是舊片重現?還是新拍之後故意彷舊?),然而胡安明明白白地指出百年前的北京模樣,千年的長城礫瓦,全都可以因為影像寫真得能鮮活長存,這就是電影的 香火傳遞功能,《西洋鏡》能在劇終前浮現輻射出這種影像文明的傳衍意涵,總算保住了本片的觀賞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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