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列車:階級的框架

從科幻電影的格局來看,《末日列車(Snowpiercer)》並無太多銳猛新意;從奉俊昊導演的實力來看《末日列車》,好萊塢顯然不懂得如何善待這位南韓才子。

 

《末日列車》最主要的論述在於人類面臨地球暖化的危機,相信人定勝天,相信只要發射有降溫奇效的CW7,就可以調節氣溫,避免地球浩劫,不料,CW7降下的溫度遠超乎科學家的預期,全球急凍冰封,只剩一列動力和食物都能夠自給自足的火車,載著倖生的旅客,在地表上沿著軌道前進。snowp-07.jpg

 

是的,這輛列車就是「諾亞方舟」的神話翻版,差別在於「諾亞方舟」避開了舟上的矛盾鬥爭,《末日列車》則是血淋淋地揭露了即使到了逃命列車,人類還是不可能同舟一命,還是會搞階級,唯有鬥爭或者革命,才可能改變現況,這樣的劇情,不是像極了Neill Blomkamp的《極樂世界(Elysium)》。

 

是的,傲慢的科學家與政治家,他們信仰的尖端科技救不了世界,反而毀了世界,《末日列車》的主要命題在電影的第一分鐘就已講完了,接下來的則是「救世主」Wilford(由Ed Harris飾演)應運而生,救了蒼生,卻又陷進了另一個專制霸道的框架體系之中,再度應驗了基督教思想主張的「七宗罪」邏輯:傲慢自大是最根本的大罪。撒旦挑戰上帝,所以墜入地獄;俗人與天比高,因此只能在紅塵煎熬受罪。

 

《末日列車》的第二命題則在於既然江山代有惡魔出,賤民不起身反抗,就只能註定世代沉淪了。差別在於《極樂世界》是從地球向天仰攻,《末日列車》則是困居在末節的賤民一路往前節車廂進攻,《極樂世界》打出了經線的弧度,《末日列車》則畫出了緯線的運動。經線也好,緯線也好,既然差別不大,失了先機的作品,就給人東施效顰的印象了。

 

一如所有的抗暴電影,Chris Evans飾演的賤民領袖Curtis,就是比別人冷靜,算得出閘門開關時間,計算著子彈還剩幾顆,同時也比別人驍勇,拿起斧頭往前衝,職業軍人也莫可奈何,但是導演卻忘了交代,長期營養不足,每天只有一片蛋白質口糧,不得已還吃過人肉的賤民,那有力氣來拚鬥?他們能夠革命,不也說明Wilford享受慣了順民歌諛,再也無力防杜漸,只能坐視自己從「偉大領袖」變成「亡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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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法太過鮮明,符號太過刻板,其實是《末日列車》最大致命傷,美麗的Tilda Swinton 願意戴短勁假髮,套上暴牙,扮演言必稱領袖的「監軍」角色,固然創造了討論話題,但是她「遇弱則強,遇強則弱」的言行舉止太可預期,尤其是把鞋子放在頭頂上,來嘲諷賤民要安份,別囂想逾越的「體態」,都因為誇張過度,色厲內荏的結果,讓這個本來就不討喜的角色,更少了讓人驚服的力道;至次宋康昊飾演的列車設計師南宮民秀,除了裝酷扮帥,抽上最後的兩根紙菸之外,遇上難關時,看不出有如先知般的從容,應對上,也看不到乾淨俐落的梟雄手段,也就下一位坐冰監的異議份子,重見天日後也不過爾爾,不也是一種失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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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尾節車箱到引擎室,《末日列車》清楚定義出了車箱依排序,就有不同階級與待遇的人生實況,Wilford只想控制生態平衡,完全不想經營美麗新世界(或許亦是能力有限),那是編劇亦不知從何說起的尷尬,但是至少美術設計完了不少階級示意圖,一方面實踐了電影的科技論述(有花圃,有水池,有肉林,有課堂,有夜店,亦有毒品(但是毒品與炸藥的連結點,既牽強又處理乏力),另一方面則是要以美術工程,服務挑剔影迷。snowp-10.jpg

 

只可惜,《末日列車》的絕大部份論述都只是重複廣為人知的理念,美術設計亦只停留在「重複」的框架裡,少了讓人驚豔的力道,理念不新,技藝不新,「諾亞方舟」以飛鳥銜來了橄欖枝做結,《末日列車》則以雪地裡的白熊揭示地球解凍的生機,技法何其相似,只是換了動物而已,《末日列車》就此撞毀,也算是不勉強的結語了。

 

窒息:青春傻笑與肉體

《窒息》是南韓的YA電影,亦是運動勵志電影,流暢的鏡頭運轉,傲人的青春胴體,提供了商業電影的必要元素。

YA這句英文縮寫通常指的是Young Adult,是成人前的青春期男女,曾有台灣片商把一部名叫《Young Adult 的好萊塢電影譯成《半熟男女》,相當精準貼切。

 

適用YA這個名詞的主角指的是12歲到18歲的紅男綠女,涉世未深,有些傻氣、任性和天真,卻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熱血與激情,YA電影的特質無非就是鎖緊這些元素,讓同輩YA共鳴稱是,完成搏君一粲的感動。

 

南韓導演趙容善執導的《窒息》就是南韓的YA電影,焦點有三:校園、稚愛和豪情。校園裡的戲強調的是無厘頭的胡鬧與鬥氣,稚愛則是兼容了大膽示愛與扭捏閃躲的兩款青春身影;豪情則是全片最不凡的企圖,兩位主角最後都成為南韓奧運游泳隊的台柱。趙容善能夠把校園、稚愛和豪情三項元素都料理得恰到好處,說明了南韓在YA電影與商業電影工業上的成熟穩健。

 

電影中的「窒息」原意指的是一種暫時停止呼息,凝神專志以超前的特殊泳術,是男主角趙元日(由徐仁國/Seo In-guk 飾演)的家傳絕技,他在少年時代就是游泳冠軍,拿過太多金牌,對金牌不以為意,甚至不惜直接送給只能拚到銀牌,就會氣到把銀牌丟進垃圾桶的佑相(由李鍾碩/Lee Jong-suk 飾演)。佑相也因為一直贏不了趙元日,所以對窒息泳法念茲在茲,力拚終能超越趙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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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部青春勵志電影,《窒息》賦了兩位主角截然不同的個性,元日是天才型選手,只因內心受創,所以頹廢消極;佑相則是苦練型選手,設定目標全力以赴,以後天勤奮進取補齊先天不足。不論是競技場、命運羅盤或愛情機緣上,這種「人比人,氣死人」的矛盾與競力,就構成了劇情運動的核心動力。

 

正因為他們都是游泳高手,《窒息》理所當然就讓觀眾看見了他們的勁力、胴體與肌肉,真的能游泳,真的有傲人的人魚線可以示人,這是多來勁的胴體磁吸?

 

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游泳決戰,不只是拚勝,拚奧運,更要拚女友。「少女時代」成員出身的權俞利(Kwon Yoo-ri)所飾演的靜恩究竟有多迷人?雖然有待商榷(對不起,那是我的偏見),但是既然近水樓台的元日與風露終宵的佑相都鎖定了她,只要看她如何呵護弱勢懶人,卻又刁難愛慕強人的態度,也很有青青子衿的微妙滋味了,至於最後是她來取決自己的愛情,而非看男人輸贏決定自己的愛情歸屬,不也是既自主又傲人的獨立性格?

 

元日的個性像痞子,所以《窒息》為他量身訂做了好吃、貪睡,以及天塌下來也不在乎的懶散個性,這些情節的唯一目的就是透過他的「誇張」達到發噱效應,因為「無所謂」,所以「不在乎」,不必顧慮形象,不必扭捏作態,一舉一動都瘋狂,越是誇張越討喜,徐仁國也確實不負所託,成功完成了「痞子」雕像。nob002.jpg

 

但是,讓痞子回頭,不也同樣是商業電影屢試不爽的「痞子回頭金不換」公式?不經一番寒徹骨,痞子不會覺悟,一旦醒覺之後,痞子演出的「洛基」傳奇,也就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了。

 

不想拚第一,何必參加比賽?這是最基本的運動員心態(即使那些號稱志在參加,不在得獎的選手,還是有著論實力排序位的期待),《窒息》比較有創意的安排是元日和佑相之爭,必定會分出勝負,即使只有0.01秒的落差,還是有金銀牌之別,還是有高低位階,如何從小我的得失心升格成為大我的催化劑?《窒息》沒有解答當事人如何在競技和愛情場上的拚出勝負,只把劇情凍結在樂觀的豪情上,其實那也正是一般YA電影迴避殘酷人生的高明策略,就讓YA繼續有夢,就讓YA勇往直前吧。nob001.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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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男人:媚惑李準基

媚,可能是先天的氣質,也可能是後天細緻的養成。

《豔光四射歌舞團》中以陳煜明為首的幾位扮裝男孩,私下本色,或許是另類風情,盛裝歌舞時,卻真的有一股比女人更女人的媚惑勁味。

梅蘭芳是男性,京劇演出時以反串做乾旦最為傳神,他的「天女散花」演出,曾被人形容為掐花散花的手勢動作,讓人好像連花香味道都聞到了。

梅蘭芳演得好,並不是因為他的個性有女人特質,而是因為他用功,除了觀摩,更知道如何表演女性的美,對於外界何以他能「比女性更女性」的不解,他的回答更簡單:「因為男性比女性更瞭解女性。」

但是,真實生活卻未必如此。

男性通常長得女性粗壯,骨架如此,五官亦然,濃眉粗鼻,黑皮厚唇,虎背熊腰之人,詮釋女性陰柔,就是比細皮嫩肉、唇紅齒白的男性吃力。

這也是為什麼張國榮演《霸王別姬》是藝術;徐錦江來演,就成了鬧劇了。

關錦鵬期待梁朝偉來演《梅蘭芳傳》,看中的無非就是梁朝偉的外型細緻與戲感氣質都貼切近,唯一的障礙是他的北京話不夠道地,至少他要像張國榮演《霸王別姬》時窩在北京半年以上,把廣東腔國語淘洗乾淨。

但是,韓國新偶像李準基卻是另一種風情。

初看《王的男人》時,第一個感覺往往是:「他是不是女扮男裝?」

為什麼?

看五官,唇小腮尖,鳳眼細飄,就算鼻梁高聳了些,就算耳朵大了點,搭配得就是活脫脫的美女模樣。

看骨架,肩窄腰細,手長腳細,就有隨風飄舞的韻律感。

但是《王的男人》最特別的味道在於並不刻意突顯李準基的反串神采。

平常時分,他就是清秀男兒郎。也許髮長及腰,也許偏愛低眉,但是講話不細嗲氣,身段也不刻意妖嬈,天生瘦質卻不忸怩,使得他的陰柔成為生命中的DNA,才使得他在反串起女生時,你不覺得噁心突兀,反而有了「如果是真的有多好?」的輕歎。

電影片商形容《王的男人》是韓國的《斷背山》,目的當然是想沾光,李準基是有魅力的明星,自在而不做作才是他的狐媚所在,特別是每回大師兄站上繩索飆戲時,你一定要注意在地面上替師兄加油的李準基,他的眼神不曾湏臾離開,唱戲叫好,翻滾叫好,只有戲子才知戲子苦,只有師弟才能師兄苦,他那專注的眼神,替《王的男人》畫上了強有力的生命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