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侯志堅爵士情

點一盞小燈,喝一口whiskey ,伸伸懶腰,斜躺椅上,慢慢播放侯志堅的《老狐狸》原聲黑膠,慵懶悠閒,樂聲如風,人生微笑。

聆聽這張黑膠,如同侯志堅帶著他的專屬樂團,帶你走進《藍天使》和《莉莉瑪蓮》的德國小酒館,一台鋼琴、一把小號、豎笛、提琴、低音bass,樂音動,心兒醉,一個人的夜晚,一點都不孤單。

隨機選曲,先從「貧窮空氣」開始吧,侯志堅輕輕彈著單音,說個慘白年代的往事,冷冷單音,溫溫私語,然後提琴進來對話,久遠但不陌生的昨天,款擺搖曳。

侯志堅擅長用黑白鍵舔療斷腸人的傷口,「失敗的人」的慢板樂音輕輕在傷口塗上碘酒,貼上膠布,提琴唱和,輕輕吹拂,斷腸人無須言語,音樂悄悄陪伴就好。

全套作品中,我最愛《好時光》,坐在鋼琴旁的侯志堅像一位吟遊詩人,選擇「爵士風情」書寫人生風霜雨露。

他在琴鍵上委婉彈著,低音大提琴撥弦唱和,然後小號跟著把主題宛轉重唱,既慵懶又嫵媚,彷彿讀見了楊牧的詩「你的心情」:

是的,父親廖泰來的霜雪心情,小男孩廖界最是清楚明白;老狐狸的火山心情,廖界同樣明白,但未順從,那段黑白歲月中,白日以蘆葦花為他「織好一條溫暖的圍巾,一頂帽子,一襲臨風的衣裳,海洋是他的心情」,不只是廖界,聽眾都知道。

老狐狸有火山心情,在廖界心中他更像是位魔術師,繁華喧鬧皆本事,錙銖必較太無情,「老狐狸」一曲,演奏出他的世故圓滑,乾坤都在他的指縫間翻轉,火焰奔竄,燒燙了多少人的心?

侯志堅是浪漫詩人,小酒館裡的真情歌,提煉著世態炎涼的淚滴,卻又以小曲方式為你療傷……把燈關上,再品一口酒,熱力悄悄從胸口落下四散。聽著聽著,一夜好眠。

謝謝侯志堅精心打造的《老狐狸》黑膠原聲,如此醇厚,如此溫暖。

魏德聖:夢幻騎士開講

「臺灣就這麼一個小島,這輩子,至少有一次,用走的、或者騎腳踏車、摩托車……好好繞上一圈。」

第11屆楊士琪紀念獎得主魏德聖導演以訪談方式,在「魏德聖的浪漫與溫柔」講座上,侃侃而談,每則故事都動人。

臺灣環島就是他的浪漫之一。「當兵是步兵,被迫行軍,退伍多年,也拍了電影後,在能量匱乏之時,再和當兵夥伴相約徒步環島,一走就是30多天。」

「臺灣土地真的太美,到處都有奇妙故事,有一回,經過一座村莊,街道空空,幾乎不見人蹤,以為農村人口流失,沒想到一到下班時間,大半村民都從一座工廠走了出來,村子頓時活了開來。」

也因為一趟縱走花東縱谷的徒步之旅,一向很少談心的父子,卸除了心防與陌生,聊出好多事,「現在,甚至會告訴我,他喜歡的女孩…..」故事如魔法,魏德聖的電影人生起伏,也像魔法。

他是楊德昌的徒弟,一開始只是拍攝助理,負責開車打雜,聽說楊德昌很會罵人,第一次見面時戰戰兢兢,就怕很會熄火的汽車突然熄火,丟了工作,「我的腳都不太敢鬆開離合器……」他的戒慎恐懼,楊家班都明白,昨晚的聽眾都明白。

魏德聖拍電影,一直都在為「找錢」忙,困頓時常會想起楊德昌,「他都沒錢了,竟然可以拍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我為什麼不行…..」山窮水盡時的柳暗花明,讓他即時完成了《海角七號》,當然還有《賽德克巴萊》、《BIG》等片。

製片要找錢,還要節制花錢,導演也要找錢,那種壓力實在太大,大到幾乎要崩潰。」魏德聖坦承他最嚮往的就是編劇,「想寫就寫,想停就停,想改就改,不必煩惱究竟怎麼拍,要花多少金錢和氣力去拍…….」

他的夢很大,錢花得多,所以即使票房屢屢創下三億、五億的天花板,結算下來都還有虧損,他坦承自己是貪心了些,不顧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我一直想說的是動人故事,沒去想藝術表現,也沒那個藝術天份,楊德昌是電機系畢業,我是電機科畢業。」他的坦白與自嘲,總是能贏得哄堂大笑。

座談會前夕,他剛結束《BIG》的巴西放映推廣,「沒想到這部電影可以做到2000多場包場,甚至得了歐洲和南美洲,年前台灣還有包場,只要有人包場,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去。」魏德聖就是夢幻騎士,到處讓人知道、也看見台灣電影,也許,有一天…..」誰也不知道種子會開出什麼樣的花朵?唐吉訶德不就這樣一路往前衝去?

「你知道台灣歷史上曾經有71天的無政府狀態,那段期間發生了空難、山難還有颱風,不同族群、立場的人們要共同如何完成一場災難任務呢?」魏德聖的心頭還有夢想,說起電影故事,就是這麼的吸引人。期待他在完成台灣三部曲之後,還能繼續說出更多的電影故事。

12月13日晚上,在華山光點辦完「魏德聖的浪漫與溫柔」講座後,楊士琪紀念獎委員會主任委員胡幼鳳,將重責大任交棒給中央大學林文淇教授。

楊士琪紀念獎活動從1986年開始,肯定及鼓勵在電影路上慢慢耕耘的傑出電影工作者,前三任得主分別是明驥、吳天明和林添榮。

因故中斷27年後,在胡幼鳳積極奔走、敦促與協調下,終於在2017年開始重啟楊士琪紀念獎活動,甚至請王童導演重新設計製作非常漂亮厚重的獎座。重新讓年輕世代的電影工作者與影迷認識楊士琪的故事和精神。

第四屆起迄今的得主包括詹宏志、陳國富、陳俊志、江泰墩、鍾孟宏、聞天祥、蔡崇隆和魏德聖。

昨天是黑色星期五,擔任主持的鳳姐精心製作的簡報檔案,多達5G,體積龐大,電腦無法因應播放,於是就不靠簡報,如數家珍地誘導魏導侃侃而談,舉座歡暢,既展現了鳳姐累積半世紀的採訪功力,也見證了魏德聖浪漫又柔軟的才情。

拍電影很辛苦,需要更多浪漫騎士並肩前行。

優雅的相遇:陋巷流光

選對了場景,電影就活了。

《優雅的相遇》那條三角陋巷,不能閃躲迴避的、命中註定的都終必在此相遇。

選對了象徵,電影的意境就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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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芽菜在《優雅的相遇》中,就有著點題功能。批發價一斤14元的邊緣食品,卻是被疫情拖累的阿勳(林政勳飾演)賴以活命的稻草,聽著他每餐咬食豆芽菜的咔嚓聲,阿勳的卑微、脆弱與困頓,一如豆芽菜,精準對位。

選對了連結,電影的魔法就火了起來。

阿勳是接受換心手術的患者,那顆心,那心跳,在《優雅的相遇》成了魔法師的魔法棒。人生有如南柯一夢,百年才能修得同心緣。

1937年,袁牧之導演拍出《馬路天使》,開啟中國社會寫實主義的左翼電影路線。

1963年,李行拍出了《街頭巷尾》,開啟了台灣健康寫實的電影風潮。

張作驥導演也是社會寫實主義的信徒,自1996年的 《忠仔》開始,舉凡《黑暗之光》、《美麗時光》、《當愛來的時候》、《醉,生夢死》到《夏日天空在那匹紅馬》,他始終關懷著比角落更邊陲,比卑微更貧賤的人群。

社會現象的犀利圖描,張作驥信手拈來;健康寫實的溫潤,他用理解與洞見融入角色內心。但是,他更偏愛用魔幻寫實轉換人間不幸,在絕望中滲透陽光,《優雅的相遇》是他終於找到在風雨中優雅歌唱的方法,向大家報告,一度霧迷津渡的張作驥回來了,重新站穩戰鬥位置了。

從《馬路天使》、《街頭巷尾》、《當愛來的時候》到《優雅的相遇》,困居在陋巷雜院中的底層小人物都是戲劇核心,張作驥這回也加進疫情參數,恰與婁燁的《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形成有機對話。婁燁用虛實交錯的筆觸,重現疫情風暴下的緊繃苦樂,向那個混亂時代委婉致意與致哀;張作驥則是細數一個個離開的靈魂與糾結,再張臂迎接曙光乍現的冬陽。貼在違建雜院牆上的「命運改變」標語,不是嘲諷,也無法救贖,卻是默默刻在他們心中的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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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運用應該是《優雅的相遇》最魔幻的武器。因為是陋巷長巷,張作驥大量運用了淺焦鏡頭,遠景不是那麼清晰,近景纖細如現,而且不時緊跟男主角阿勳身前身後運轉,觀眾聚焦他的周遭困窘,也明白他能伸展的空間有多擠壓,更讓陋巷雜院裡看似隨意堆疊的物件都得著「靜觀凝視」的能量。點點滴滴都在呼應著電影的貧困書寫,卻又因為凝視,也得著了「靜物畫」的「詩意」,或許這也是他最終選擇黑白影像的「詩心」。

長年在底層打滾,聽過無數離合悲歡,做過翔實田調,張作驥電影中的傳統民俗、喪葬前亡都不是裝飾花瓶,而是火中取栗的煎熬淬煉,肅穆唱腔、「南柯一夢」的詞文提點,都有著穿刺人心的震撼。即使只是操偶師對文戲小生的腳步挪移,或者左右互換的心情告白,在在都讓人細思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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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看完《夏日天空的那匹紅馬》後,我盛讚林尚德的優雅弦樂,低鳴卻非嗚咽,繞旋而非陷落,為絕望人生帶來昂首希望。《優雅的相遇》中的林尚德蛻變昨日身影,搭配陳品珍的感性筆觸,交出更繁複的配樂章節,有時低限反覆,有時委婉穿梭,有時熱力激昂,肯定要多看兩次電影才能明白他在配樂上灌注的心力與才情。

一次訪談中,張作驥告訴我,得空時,他喜歡就騎著單車,穿梭大街小巷,觀察也想像著每家宅院的背後故事,《優雅的相遇》的三角窄巷就是他花了五年時間才敲定的拍攝景點,他知道那兒就是故事的開始,他的花要從那兒的牆角邊往上竄。

但我更喜歡張作驥分享的少年故事:他是個在瑠公圳內潛水嬉戲的孩子。浮浮潛潛,自娛娛人,總能帶來無數驚喜。Welcome back,張作驥!

餘燼:原聲黑膠細細聽

創作者唯一要在意的事就是,邁開大步往前邁進,不怕烈焰!不閃狂風!更不怕知音稀。

今天收到了最精彩的耶誕禮物,盧律銘創作的《餘燼》原聲黑膠,厚實實的一大盒包裝,沉甸甸的兩大張黑膠。

值得仔細聆聽,越聽越有深意的唱片。隨機挑了三首,聽著聽著就忍不住落下眼淚。

第一首曲子「他是你的」


盧律銘用小號定了基調,那是Fa-Sol-La-Fa-Sol的主旋律,先用清亮高音吹出軍國時代印痕,慢慢氣虛氣弱,沒想放棄的人拚盡全力,迴光返照的尖聲再次昂揚。然後,濁音、亂音、混音交疊振響,Fa-Sol-La-Fa-Sol的主旋律被暗黑的低沉窒悶給吞噬到一息尚存…鼓聲下的變奏,都是被扭曲與踐踏的人啊…….

樂器是時代的符號,更是靈魂。

第二首「誰是王大鵬?」


先是風吹的時代之風,繼而是鋼琴的折枝飄搖,繼而烘爐鍛煉的焦烤。

第三首「鞋子」


輕輕的吉他撥弦,Fa-Sol-La-Fa-Sol換成小曲,有些歌只能放在心底哼,有些怨只能唱給風兒聽。不能理解的,不能放下的,就讓我再為你彈一曲吧。


輕,其實一點都不輕,無需大聲,無需沸騰,舉重若輕的控訴,聽懂就好。

《餘燼》原聲黑膠,Abbey Road製作,層次比電影院更細緻豐富,
絕對值得珍藏。

非想非非想:優鼓樂章

看見《非想非非想(No No Thought)》這個片名,心頭必然會浮想起一個問號:這是啥?

看見《非想非非想》的海報,看見黃誌群揮棍舞動的英姿,或許就得著「優人神鼓」的連結,得著輪廓概念:這是一部有關舞蹈、音樂、劇場的電影。

非想非非想》紀錄的無非就是從蘭陵劇坊到優劇場,再到優人神鼓的臺灣劇場發展小史;核心從劉靜敏、秀秀再到劉若瑀的進化小史,經歷過蘭陵盛世的戲迷一定不會忘記劉靜敏的荷珠,更好奇她何以搖身一變成了從靜坐、禪定再入世的紅塵布施。

片名有趣,片名也能帶動思考。「非想非非想」語出佛經,玄妙難解,一般人未必說得明白。然而,陳懷恩的敘事則讓觀眾從「非想」看見優劇場成員透過靜坐、擊鼓、舞蹈與武術訓練一己的身心變化;再從樂器、燈光、服裝的設計發想與執行,體會到「非非想」的劇場實務,內化的修行終究要外顯成群體共鳴的「演出」。「非想」與「非非想」的往返擺盪,也是修行與紅塵的對話。

非想非非想》帶來的思想衝擊有三:第一,劇場為什麼一定要在表演廳?山谷、廟埕、田野,無處不能成劇場。從老泉里到金瓜石,「優人神鼓」選擇的表演場地,對觀眾都是挑戰與體悟。

其次,「優劇場」主張的「溯計畫」,正是向土地源頭探索血脈與文化根源的深耕動力。不管是行腳朝聖,或者重新認識傳統的太極、車鼓、高蹺、歌仔戲或儺戲,都讓劇場人得到從土地反饋回來的新塑、再生的力量。

第三,流動難免,黏著更好。優劇場到優人神鼓,團員來來去去,帶來撞擊,帶走耕耘都是文化種子。

2019年的一場大火,更讓劇團面對浴火重生的淬煉與試煉,看見團員不分男女走出廢墟,展翅再飛的堅定眼神與肢體。你一定能明白劉若瑀面對紀錄片,回首來時路的激動、啜泣與無法言語的內心澎湃。

陳懷恩的非想非非想》其實是一款邀請:電影中的美麗鏡頭有特殊磁力,搭配鼓聲樂音、襯映肌力線條的展示,吸引著你去擁抱這群無視紅塵擾攘,以「非想」之心進行「非非想」的劇場演出。

瓊瑤:揮手告別夕陽紅

瓊瑤(1938-2024)

生前,瓊瑤以她的筆,編織無數夢幻;今天,86歲的瓊瑤以「自主」行動走完人生,引發「安樂死」議“論。

我可以體會瓊瑤的心情,但是也沒忘記她在2018年接受訪問時提到的:「即使是《雪花飄落之前》,我也是用親身經驗告訴大家,死亡應該是要讓人們「自然地來、自然地走」,不能加工後才離去。」如今她選擇的離開方式,勢必又會引發討論,格外讓人唏噓。

那次訪談中,瓊瑤很驕傲自己一直走在時代尖端,「我率先在《窗外》中描述了師生戀,也在《碧雲天》中帶出代理孕母話題,安樂死的善終話題亦是我率先打破禁忌,呼籲大家重視。」她今天選擇「優雅的告別」,雖然不意外,卻還是心驚。

去年四月,再次拜訪瓊瑤,得到她親口允諾:「你們要以影展方式放映『窗外』,就做吧。」

她也說會考慮做口述歷史,但是我相信,她寧願自己寫自己。無需找人代筆。誰的文筆比她高明?如今,願夢成空,只能從她的作品中想像她的追尋與堅持了。

瓊瑤最初是在稿子上一格一格寫下愛情小說,後來電腦取代稿紙,她天天上網,打字飛快,臉友有問必答,「自從我學會大易輸入法之後,我就迷上了鍵盤書寫。」

但是,瓊瑤沒有遺忘爬格子的時光,把過去所有手稿都裝訂成冊,可以清楚看見她如何一筆一劃寫下青春綺夢,每頁字跡都是那麼工整有力,手上生繭的劬勞,只有作家自己明白。

雖然我曾提醒瓊瑤,這些文物都應放到恆溫恆濕的國家庫房典藏,也要逐頁數位化,希望瓊瑤家屬能夠妥善處理。

瓊瑤生前告訴我的最後一則故事是:她的《六個夢》第一版其實收了七篇小說:《婉君》、《追尋》、《啞妻》、《三朵花》、《生命的鞭》、《歸人記》和《流亡曲》。

除了《流亡曲》,全都拍成了電影:《婉君表妹》、《啞女情深》、《花落誰家》、《明月幾時圓》、《第六個夢/春盡翠湖寒》和《深情比酒濃》。

其中,《婉君》是寄給皇冠。但因平鑫濤剛剛接編聯合報副刊,需稿孔急,文章直接改登聯副,就此一鳴驚人。

中影公司連忙花了一萬元買下版權,請李行接連拍了《婉君表妹》和《啞女情深》,叫好又叫座(但是瓊瑤對「表妹」一詞有意見,因為就不是表妹,而是童養媳)。票房雖好,但是言情愛慕電影,牴觸中影宣揚政策的使命,中影總經理龔弘宣布只拍兩個夢,後續就不拍了。

此時的瓊瑤已經成了電影圈的搖錢樹,天天有人登門買故事。不堪各家施壓,瓊瑤回頭宴請中影大老,表明她想比照中影價格,加倍買回其他四個夢版權。

中影困於政宣使命,無法在商言商再拍瓊瑤電影,只好割愛,結果成全了聯邦公司,趕上瓊瑤風潮,同樣賺了不少錢。

瓊瑤加倍買回版權,再賣出版權時,是否加倍再加倍?我忘了問。以後,自己小說自己拍,應該也是瓊瑤經營有術的高明策略。

去年四月訪談的最後,瓊瑤不忘走到欄杆旁,對著淡水河的暮色,笑著吟誦:「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不料,就此永別。

今天家屬公開的告別影片,使用了李叔同填詞的「送別」,第一段最後兩句歌詞是:「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她的安排,自有深意。

這篇文字,就算一點心意:「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以下摘要整理2018年訪談時,幾段精要:

答:《窗外》前半段確實來自我的人生經驗,但很多故事其實是來自我書迷提供的真實經驗。例如《匆匆,太匆匆》,便是源自有位男大生寄了一箱寫給女友的情書給我,強調這些內容如果適合,就請寫成小說,不適合寫就全數銷毀,我徹夜讀完這批信件後,立刻請他到可園小聚,一夜暢談,很快便完成了這部小說。

至於小說的用字語句,確實是各有時代風貌,「談情說愛」是古人常用的詞,在保守的年代裡,戀愛中人確實需要「談」情「說」愛,而且不是只有說「我愛你」就足夠的。五十年前,如果談情說愛的技術很差,可能連女友都追不到,小說角色的「談」情「說」愛就是那種情境的重現;現在可能不需要這麼多詩句堆疊,只要一個表情符號,就能開始「談情說愛」。

我是一個一旦投入便全力投入的人,我幾乎成天都埋首在工作裡,甚至經常一天工作十六小時,幾乎都趴在書桌上寫稿,寫著寫著,至少寫出兩千多萬字。

我寫愛情小說時,心情非常愉快,當兩人甜蜜或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時,我也會進入到愛情的氛圍裡;寫到悲劇時,也經常邊哭邊寫,幾乎就是「蠟炬成灰淚始乾」。

答:我不會否認寫過的愛情,但只有一句話我想否認,那就是:「愛可以到天長地久!」我現在懂了,愛是無法天長地久,因為死亡終究會使人分離,當相愛的兩個人都不在了,也沒有其他人會在意他們的地久天長。

另外,我也想跟年輕人說,愛情是有階段的,不要以為永遠是濃情密意,那是不可能的。愛情從猜測情意歸屬的醞釀期,再到甜蜜的熱戀期,若走入婚姻,兩個來自不同家庭背景的男女自然會有適應期,如果適應得很好,這家庭就會走入溫馨期,老夫老妻後,更是從愛情轉往親情,最後則是死亡帶來的離別期;但若雙方適應不良,那就是風暴期了。

答:我出生在對日抗戰時期,一路跟著父母逃難,生活非常艱苦,父親雖然是大學副教授,但薪餉不足以養一家五口,經常三餐不繼,一個月常是二十天吃大米,其餘十天只能吃紅薯。既然從小就沒有什麼娛樂,唯一的娛樂就是看書,而且我看的書中外小說皆有,如我愛讀《西遊記》,喜歡看吳承恩的書寫方法,一句「且看那妖」,隨後就用三百字形容妖怪德性,有趣極了;我也看許多外國翻譯小說,從珍‧奧斯汀的作品到那個年代被視為禁書的俄國小說,如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與屠格涅夫的小說。

母親哄小孩入睡的方法很特別,她不愛唱童謠,而是吟唸《唐詩三百首》伴我入眠,因此我最大的娛樂就是在腦海裡做夢、想故事,靠著這些夢想填補轆轆飢腸。

我想,既然能夠在書本裡找到快樂,我也能寫出讓人感動的故事來,所以很早就開始動筆寫故事。

我非常重視角色的命名,因為一看角色姓名,大家就能知曉角色的出身或家庭背景,也能帶出很多聯想,例如《庭院深深》中的章含煙,身分是個茶園女工,卻取名為「含煙」,一聽就知道她絕非普通女工;如果角色出身書香門第,名字自然就要帶有書香味,若是出身窮人家的孩子,我則會取相對普通的名字,如《彩雲飛》的小眉。

答:我的書名命名可能很古典,但內容我認為即使拿到現在看,還是非常現代,像是《煙雨濛濛》女主角跟父母相處時的尖銳,以及面臨困厄的反抗等描寫都很現代。我的書不太受時間限制,也不會受到時間淘汰,我的讀者從十三歲到八十歲都有,甚至第一代讀者可能都比我大二十歲。

我認為古典詩詞會豐富作品,但我從不曾在古典詩詞裡找故事。《在水一方》就是我先寫好了小說,才扣進古典詩詞的象徵意義。受到熱愛詩詞的母親影響,確實我寫作時,有些詩詞就這麼自然地從我的腦海裡跑出來,如《幾度夕陽紅》描寫抗戰時期學生的流亡歷程,以及來到台灣的生活轉變,怎麼樣用一句話概括呢?細想後就是《三國演義》開頭的:「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群主角經歷動亂離散後,可不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嗎?

魏子雲先生曾問我,明明寫的是現代故事,卻又取個古典書名,難道不會有不協調之感?對我來說,這根本不是問題,因為書中這麼多人物,各自的命運都不同,但「幾度夕陽紅」這五字就能點出他們的際遇,即使讀者不知道書名背後的意涵也無所謂,因為大家每天都能看到夕陽,也是個瑰麗的名字。

至於《窗外》呢,當初平鑫濤原本是否定「窗外」這個名字,因為覺得像是散文篇名而非長篇小說,「過輕」了些;但我很堅持,非要「窗外」不可,因為我認為人都活在窗子裡,但一直巴望著可以走出窗外,「窗外」最能貼切呈現少女情懷。我要他冒個險吧,結果這一冒險,就成功了。

答:林青霞。我認為她最能表現出這些女主角靈性與味道,我常想,如果我沒寫出《窗外》,當年才十七歲的林青霞如果不是就這樣演出了她的第一部作品,她的命運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我們相處得非常好,不拍戲時就愛窩在我們家,那時有很多人在追她,知道她在我家,也直接上門找人,我還得去問她「這人妳見不見」?

另外,高凌風念文化大學時,因女朋友是我的讀者,這群大學生就常來我家玩,我親眼看到了他們曾愛得如此火熱,但女友到美國後另外嫁人,我就依據他的故事創作了《女朋友》;後來拍成電影時,我特別指定要高凌風來唱主題曲,因為這是他的故事,應該由他來唱,高凌風就此出名。

如果當初小說沒改編成電視劇,林心如、趙薇、馬景濤等人的命運可能也會全然不同,我一個人的一支筆居然會牽動很多人的命運,「蝴蝶效應」好像還是真的存在。

答:最有名的批評文章應該就是李敖一九六五年在《文星》雜誌發表的〈沒有窗,哪有窗外?〉,李敖比我早出道,已頗有名氣,我才剛出道,但我看了篇名很納悶,他認為:「沒有窗,哪有窗外?」但明明我看到處都是窗,我認為李敖連我的書名都沒看懂,也因為李敖跳出來第一個罵我,後來帶起一系列罵瓊瑤的風潮,我是認為挺倒楣的,為什麼會碰到這樣的怪事?

後來很多人寫文章罵我,有人宣稱沒看過我的作品,就寫上幾萬字來罵,沒看過就批評,實在不負責任。甚至還有人寫了兩萬兩千字罵我,其中兩萬字完全抄襲我的作品,他的意見不過兩千字,我實在不齒這些人,後來也不想接觸這些文章,畢竟我的時間是拿來工作,不是拿來浪費的。

我是無神論者,人就這麼一輩子,雖然我的一生有許多挫折,也不是那麼快樂,但即使被罵,我也是被罵得很精采,畢竟沒多少人可以像我這樣被罵。

答:身為作家,看到很多人將我的作品搬上大銀幕,當然是驕傲又開心,原本只是文字描繪的角色,能夠變成活生生的人物,那真是一大樂事。尤其小說改編成影視作品,是作者、出版社、影視公司的三贏,當我賣出版權時,我都會尊重他人的詮釋方式,但若改編得太爛,我也會直接出來罵人。所以最後便乾脆自組電影公司,親自擔任編劇,每場戲的分場、台詞都自己寫,就是希望改編後不會走樣。

我跟別的作家比較不同之處,在於我經歷過小說、電影、電視等不同載體的創作身分,甚至為了宣傳的需要,還為電影和電視主題曲填詞,我很挑剔的,每次至少都要聽過十首以上,選好了才填詞。

答:我的創作就是瓊瑤的創作,瓊瑤可以活多久沒人知道,總有一天,人們會忘掉曾經有瓊瑤這位作家。文學史未來怎麼稱呼或定義我的作品,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在台灣還只有反共文學的年代,我的小說完全改變了台灣文藝的風貌,不過我反對人稱我的作品是言情小說,回頭檢視我的創作,親情其實比愛情更多,我也寫流亡學生、甚至代理孕母等。我認為,我的作品是超越那年代,甚至走在時代前端的,因此更偏向文藝小說。

劉家昌:影歌雙棲鬼才

劉家昌(1943年4月13日—2024年12月2日)

華語歌壇和影壇公認創作鬼才。

一部「月滿西樓」揚名立萬,

一曲「梅花」傳唱全球華人社區,

快人快語是本色,

文思如泉湧,隨處皆可寫歌的快手快腳本事,

更是他走紅娛樂圈三十年,作品逾三千首的關鍵。

台灣電影史上,很少有人像他那樣呼風喚雨,左右逢源。談起風光往事,他總是滔滔不絕,但是我更想聽他談的是那些他還沒有實踐的夢想,還想拍的最後一部電影……

率真,是劉家昌給人的第一印像,他月旦人物,總是單刀直入,乾淨俐落,絕不拖泥帶水(雖然近年來的政治言論,依舊快意恩仇,卻難免讓人覺得他已然不合時宜,人微言輕,不但是他的感慨,也是眾人對他的印象,但他依舊不顧一切自掏腰包,就為了發表自己言論)。其實,就算是清算自己的遺憾,他也一樣率真直接,不避諱以前老為了義氣,急著出頭幫朋友解決燃眉之急,匆忙之間,一切都沒有累積。

他就是相信倘若能再拍最後一部電影,一切都會不一樣。就像是他生前最後一次的訪談中,他依舊懷抱著龍虎山的開發大夢。

他的談話,我相信一半。他說起自己的夢想,就算是天馬行空,但絕對是真心的。只是真要有這個機會,昔日友黨再次圍繞身旁,大哥性格一上身,血性義氣還會是他的第一選擇。

才氣,是劉家昌在那個年代快速崛起的條件,人稱鬼才的他確實能在最緊迫的時空壓力下完成音樂和電影作品,這種「救急」的工匠性格與才華,讓他左右逢緣,但也稀釋了他的華彩,1984年11月發生洪旭隊長緝拿十大槍擊要犯林博文時,中彈殉職的不幸事件,劉家昌花了三個星期的時間就拍出了《洪隊長》電影,想搶在元旦上映,不料劉家昌鬧了笑話,把蔣經國頒給洪隊長的輓額「忠勇足式」,譜成了「忠勇的足式,光榮的楷模」的歌曲,「忠勇足式」變成「忠勇的足式」不但文法不通,更是誤讀了總統美意,慘遭電檢委員批評,但是中影上映在即,來不及重製歌曲,只能修改字幕,含混過關,想要救火,反而火燒中影,都是劉家昌始料未及的事。

當時,我就坐在電影檢查室,獲許陪著電檢委員審片的媒體記者。電檢委員的觀後感就成了我的獨家頭條報導。劉家昌沒怨我,沒怪我,多年後還是接受我的訪談,細述他的電影與配樂人生。

一輩子拍過近百部電影,寫過三千首歌,不可思議吧?很多電影,他拍過就忘了,很多歌曲,人們也不復記憶。不過,時光篩汰不走的近五十首歌曲,不管是「只要你活一天」、「往事只能回味」、「梅蘭梅蘭我愛你」、到「獨上西樓」、「小丑」與「晚安曲」……在在標識著他在青春極盛時綻放的光花。

以下就是他在2001年接受我訪問時的文字稿。

答:我沒有一天學過樂理,也沒有學過琴,可能是我先天對音樂比較敏銳,我對數字完全不行,唯獨對音樂接受能力特別快。這一切得感謝我的兩位姐姐,她們從小就學鋼琴,不過,我沒學,因為家裡不主張男孩子去學琴,只是她們每天在家練琴,我就在旁邊聽,耳濡目染的結果,旁觀者清,對音樂的理解反而超過了一般音樂科系的學生。

答:很多人以為我的音樂是半路出家,自學有成的,所以連帶也認為我也是電影門外漢,錯了,我才是正統電影科班出身的,我在南韓長大,中學唸完之後,就考取了漢城俳優學院,這所學院相當於台灣的高職,整整唸了兩年半的電影課程,我們第六屆的同學後來都當了導演。我本來還想繼續唸藝術大學的影劇科,但是當年沒開課,所以我就以僑生身份,考進台北政治大學,開始了我的青春浪蕩歲月,因為我早早就在夜總會駐唱,人家還以為我是會鑽會攀才混成了電影導演,根本不知道我早就對電影下過許多苦功。多年後,林贊庭攝影師陪我到漢城拍「雪花片片」,看到那麼多的南韓導演同學來看我,才不得不相信說:「導演,你還真的是科班出身呢!」

後來,資深導演潘壘在台灣拍戲,找我擔任副導演,開始接觸台灣的製片事務,有空又去替許多台語片負責剪接工作,從拍片現場到後製工作我都有了第一手的經驗,也就是在幫台語片擔任剪接,才會遇上劉藝導演,他知道我通音樂,要我替「月滿西樓」配樂,開展了我的人生新頁。 

答:我一直不喜歡瓊瑤的詞,刻意求工,是滿吸引人的,不過反而不美了,從詞譜曲其實很微妙,詞越好,對仗得越正整,反而難寫曲,詞做得怪,做得不盡如人意,反而容易出現怪旋律,沒有一定的規格可以參考。 

當初我做「月滿西樓」主題曲時,第一個念頭就是以前的電影配樂都採管弦樂配置,我就要與眾不同,只用單一樂器,靠一把吉他淡淡的琴聲,就可以營造出和以前電影完全不同的音響感情。其實呢,音樂就是蒙太奇,畫面接畫面,有時很硬,很難接縫,但是加上音樂之後,生硬就會變順暢,掌握住這個訣竅,一切就順手了。

答:因為歌好記,好唱,把歌也處理成電影中的主戲,是我一直努力追求的目標。在我參加國片工作之前,台灣電影有的歌只是黃梅調歌曲,其他的就是大樂隊的音樂演奏,其實,電影包含了「視覺與聽覺」兩項基本要素,但是傳統的樂隊演奏只扮演了襯底輔助的效果,份量不重,我則是替歌添加了許多戲劇色彩,從劇本寫作時就確定歌曲的角色,讓觀眾聽歌時也能對戲劇產生更濃厚的情感,把歌都記進腦子裡。坦白說,我的作法並不是創舉,我只是做得比較成功,所以,大家就開始一窩蜂跟著做,多了,就俗氣了。

答:一定要跟著劇情走,沒頭沒腦跑一首歌出來,觀眾都嫌你無趣,電影歌曲能不能受歡迎,只有一個秘訣;劇情越感人,就越容易被人記憶。作曲家最大的挑戰就是你寫的歌是唱過即忘的歌,還是stand song?(就是那種不受時間淘汰,始終屹立不搖的歌曲),張學友的「吻別」曾經紅遍一時吧,可是現在KTV裡還有幾個人唱呢?可是我的「一簾幽夢」到現在都還有人在唱,為什麼?因為電影歌曲是有畫面的,每次你再唱起這些歌曲的時候,電影畫面就會浮現出來,是電影劇情幫助我們記憶,重溫了當時的感動。

我寫歌還有一個必要條件,看歌曲內容決定給那位歌手唱,例如鳳飛飛就適合唱類似比較鄉土和日本演歌曲風的歌曲,你如果找了陶(吉吉)來唱就不對了,你要熟悉每位歌手的音路和特色,讓他們都能發揮所長,而且要從可以讓大眾琅琅上口的真心喜好中去找尋藝術的表現空間,不是在讓人悶得發慌或是昏睡過去的少數世界裡自己過癮。

答:我不知道我的靈感從那裡來的,往往是一拿到詞,就會有音樂曲調浮現,很神秘,很難說的。我必需強調偉大的藝術家都是感情豐富的人,請大家不要拿現在的緋聞觀念來臧否藝術家,他必需要有很多幻想,有很多的愛情慰藉或刺激,才可以在最平常不過的題材和故事中找到生命力,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光與熱,只要心裡洋溢著羅曼蒂克的情愫,一天寫四十首曲子也沒問題,所以我常說做藝術家的妻子最可憐,你得隨時接受丈夫精神或肉體「出軌」的考驗,藝術家如果少了羅曼蒂克的刺激,就像行屍走肉一樣,不會有光采的。

拍攝《晚秋》,寫下「我家在那裡」的時候,我正在追甄珍,但是我只是心裡有她,不時想她,心裡很豐足,但是歌詞裡一點沒有甄珍的痕跡,也沒有試圖在歌詞中夾帶什麼曖昧的情感,情真,曲就美了。

其實,「一簾幽夢」的曲子根本就是瞎打誤撞弄出來的,當時,我因為很討厭瓊瑤的故事和詞,不願意和她合作,白景瑞導演要我替電影作曲,我也是丟在一旁不願理睬。有一天,我在家裡和白景瑞、江文雄(片商)和張沖一起打麻將,製片追到家裡來,逼著要我交出「一簾幽夢」的曲譜,我只能連聲說好,就請製片說你來替打一把牌,然後,我就躲進廁所裡,順手拿起吉他,坐在馬桶上就叮叮噹噹彈了起來,曲子就完成了,誰也沒想到這樣被製片逼出來的曲子,竟然後來會那麼轟動。

問:你的歌曲寫作歲月,一定有很多這樣被人強逼之下才出來的作品?

答:這種故事坦白說太多了,有一次我要坐中午的飛機到美國去,製片就到飯店攔住我,要我在一個小時之內寫出四首歌出來,那就是沈雁的「一串心」和「我是誰」、楊帆的「揚帆」以及楊林的「不一樣」,四首歌曲風都不一樣,從「一串心」裡的「天上星星數不清,個個都是我的夢,縱然有幾片雲飄過,遮不住閃亮亮的情。心串串,心蹦蹦,臉兒紅,都是為了你。是你到我的夢裡來,還是要我走出夢中……」的輕快活潑,到「揚帆」中的「與我同遊大海,讓大海分享這份愛,快把那帆兒揚起來,乘著長風遊到天之外,夕陽希望和你我同航,晚霞也不願分開,我無奈手兒擺擺,因為船上已經裝滿了愛」的浪漫抒情,可以說都是夠水準的作品,一點不含糊的。對我而言,越逼得緊,真的就是有東西會跑出來,水準呢?就不用我多說了。

問:轟動中外的「梅花」是怎麼寫出來的?

答:那年是我們退出聯合國的時候,國際局勢風雨飄搖,蔣公還特別頒布了「處變不強,莊敬自強」的口號激勵民心,我也很激動,就想到日本有「櫻花」,韓國有「阿里郎」,但是台灣卻沒有一首可以代表國魂的音樂,當時我正在南部拍戲,人就坐在巴士車上,拿起破吉他,心裡想著要用國花─梅花來寫一首歌,就這樣完成了。

問:為什麼又是一把吉他帶給你的靈感?你特別鍾愛吉他嗎?

答:方便嘛,鋼琴又笨又重,不能跟著你四處跑,而且鋼琴貴,早期也買不起,吉他拿上手,撥弄幾下琴弦,旋律就出來了。後來呢,乾脆連琴也不用了,直接拿著歌詞就填起簡譜來了。當然,作曲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除了寫簡譜,還要有和弦概念,吉他的和弦相對之下相當單薄,如果在鋼琴上彈奏就比較完整,整個低音部份都會出來,音樂效果才會更強更感人。

問:有人說「梅花」曲調取材自韓國民謠,有這回事嗎?

答:絕對沒有這回事。台灣人就是心胸狹窄,看不得別人好,看我太紅了,寫得歌比國歌還要紅,就要搬弄是非。東亞的音樂萬變不離其宗,都是從中國流出去的,只是隔了海就有不同風貌。很難追述源頭,就像演歌明明是韓國的產物,被日本人發揚光大之後卻好像成了日本文化的一支。

「梅花」曲調裡使用的「LA MI LA MI」旋律真的是中國音樂,和韓國音樂無關的,只是我也必需說,音樂就在那Do-Re-Mi七個音裡轉來轉去,難免就會碰到近似的結構,像我寫過兩千多首歌,人們以為我只會學一些溫柔情歌,其實像「夢鄉」這種快歌同樣也是我寫的,我不說,你也不會相信的,作曲家只能追求自我超越,別人眼紅要怎麼說你,你也辦法教人不說。

「梅花」招忌其來有自,因為全世界的中國人都會唱嘛。我寫流行歌曲的時候,香港星馬那裡有廣東歌的空間呢?後來我不寫了,香港有多久不唱國語歌了?要比去出去比,不要自以為是,自己關在家裡自吹自擂,走得出去,能讓世人都接受,才是傳世的作品。

答:「梅花」的創作前提是為了激勵愛國心,中國人打中國人,能夠激勵愛國心嗎?只有中國人抵抗日本人才是唯一的方法,所以故事就在這樣的前提下展開的,我主張大中國主義,但是我沒有省籍族群的盲點,「梅花」能在那個特定的時空下發展成為全世界中國人愛唱的歌曲,或許就因為這樣的動機吧。

答:在我之前的電影歌曲幾乎都是黃梅調歌曲,大家都習慣用音樂來代替對白,男女主角明明可以好好說的話,卻動不動就哇地唱起歌來,音樂過門時,還得走東走西擺出各種身段,非常的不自然,看起來奇怪極了。電影中的音樂只有自然地浮現,讓你完全感受不到音樂的源頭,人就已經完全進入音樂的氣氛中,才是成功的。

這個奧秘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懂的,剛開始傻傻笨笨的,總以為歌詞是四個字一句,所以分鏡時也是四個字一個鏡頭,一句一句去拍,結果是一句才唱完,鏡頭就一跳,一首歌就這樣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慘不忍睹。

後來每天在剪接室裡研究,才慢慢懂得去包裝和設計,要去計算音樂的長度,再來按排鏡頭運動的方式,千萬不能該到演員要唱歌的時候就帶到他的嘴,最好是歌聲都已出來了,鏡頭才自然跳回到演員的臉,不要讓人覺得演員在那兒等著要去唱歌,更不是唱歌的人才要換氣,畫面也跟著換了,那種大家一起換的感覺往往就是錯亂。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把四字一句的分鏡法,改成五字一句,或是六字一句,鏡頭和音樂的配合節奏就活了,不再局限於我們閱讀歌詞時所理解的框框,畫面不必逐字逐句跟著音樂做異動,一切才自然,自然是電影音樂迷人的關鍵所在。

答:是的,事前的分鏡表要清楚,才不會浪費底片和力氣,可是就算你已經照著音樂的長度去拍攝畫面,還是有算得不夠精準的時候,還是得在後製剪輯時候,適度地增加或刪剪畫面,所以你還是得有一些空鏡頭備用。

答:不是,「黃埔軍魂」就是先有了劇本才有歌,但是劇本裡早就寫明了那一場戲要加歌進去,例如教官要退休的那場戲,依照以前的慣例,這種帶有悲傷的場面就應該去配悲歌,但是我偏偏不要這樣,歌還是要唱,只是不唱悲歌,而是唱軍歌,這個場合上,全體官校師生一身戎裝,齊唱軍歌獻上最敬禮,營造出來的氣氛多悲壯啊,果然,電影一演出的時候,觀眾都哭得唏哩嘩啦,完全証明了我的理論,不是只有悲歌才能催人熱淚,軍歌也同樣有這種魔力,不要刻意製造悲傷,卻能散發出更強大的悲傷,那才是功力。

所以呢,電影效果裡有個最重要的概念:劇中人痛哭失聲,觀眾卻無動於衷,那就是失敗的;演員都沒哭,觀眾卻已經老淚縱橫,情緒潰堤了,那就是成功的

答:那是因為別人只顧著去做大導演,我卻去做朋友。我有許多電影都是因為片商遇上了檔期,可是手頭上沒有片子,於是就央著我趕快拍一部電影上檔,我有點小聰明,知道怎麼樣以最低成本,最快速度來拍完,我的原則就是絕不超支,絕不逾期,說多久交片,絕對在那之前完工,以至於很多我拍過的電影,坦白說,如果我現在還記得起其中的故事或是一場戲,我就是條狗!

那時候,中影找了當紅的旅日女星翁倩玉拍《愛的天地》,約早都簽了,可是一直沒動作,最後檔期只剩九天,她就要回日本,實在沒辦法,就找我幫忙,我二話不說,八天就拍完了,第八天晚上還擺殺青酒替她餞行,第二天一早送她上飛機。還有一次是蔣經國看了一本「天地一沙鷗」,很欣賞,中影奉命要來拍攝同樣的勵志題材電影,當然就是找了最能充分配合的我來執行,否則怎麼趕得上書的流行熱度呢?

答:梅長齡是我尊敬的長官,他是軍人出身,不懂藝術,怎麼來拍電影?但是他愛才,知道我能幹,就充分信任我,當時我的脾氣很壞,加上家庭鬧革命,老婆離婚了,生活一團混亂,可是他就能支持我信任我,一部戲接一部戲拍。碰到這樣的長官,你能怎麼辦?當然就是全力回報,我不但替中影拍戲,也鼓勵他拍攝大場面的戰爭電影如「英烈千秋」和「八百壯士」,一再替他吶喊加油說不要怕,電影拍得越大,回收才越大,事實証明,梅長齡是中影歷史上最有成績的總經理。

答:因為那是條好歌,詞也美,「自己跌倒自己爬」的理念永遠可以激勵人心,埋沒了很可惜,所以就重新整理了拿出來用,事實上,歌詞旋律配合得都很好,電影效果很強。我個人寫過不少好歌,有的是剛出來的時候被人忽略,例如「街燈下」和「其實你不懂我的心」,後來隔了一段時間才傳唱開來,一直流行到現在,主動向大家推荐一些我喜歡的舊歌,找到新生命新意義,不也是滿好的嗎?

答:勞勃懷斯的《真善美》。那才真的是天衣無縫的作品,厲害得不得了,堪稱是經典中的經典,那一首歌的出現都是那麼自然,唱著唱著就出來了,劇情和人物性格都在裡面。

更厲害的是「小白花edelweise」那首歌,男女全家人給逼到逃亡前夕還得上台唱出這首歌,用清純來突顯他的無辜,用清純來對照政治的無情與迫害,戲劇張力已經被逼到最緊急的高潮時分,從小朋友的嘴中唱出這首歌,誰不動容?音樂太做作,太刻意了,就不美了,一定要自然。就像亂世佳人》的結尾,費雯麗緩慢但是堅決說出她要重振家聲的心願時,鏡頭往上一帶,主題音樂響起,那麼強烈的戲劇效果,讓人一輩子難忘。

答:法國導演克勞德李路許。他的電影我每一部都沒有錯過,從《男歡女愛、《愛情生活」到《戰火浮生錄》我都愛不釋手,其中最佩服的就是《愛情生活》,別人要用五六十分鐘,用半部電影才能描寫的先生外遇,太太傷心的故事,他用幾個鏡頭就交代清楚了,例如「太太」→「火車站送行」→「丈夫口袋中的火車票(發現丈夫根本沒去)」→「火車上的臥鋪(想像丈夫出軌的歡情聲音及認錯的旁白)」→「眼淚(火車奔行鐵軌的隆隆聲,象徵天人交戰)」→「紅綠燈(象徵何去何從)」→「十字路口(象徵徬徨出走)」→「人生角落上一個孤單的落寞女人」,八個鏡頭說完一個故事,每個鏡頭都有意境,什麼話也不用多說,劇情都交代完了,多精彩啊!

當然啦,維斯康堤的《洛可兄弟》和羅勃班頓的克拉瑪對克拉瑪》也是我佩服的作品,我特別要提的是《克拉瑪對克拉瑪》的攝影NESTOR ALMENDROS,那麼平凡的家居生活,故事都是自然光的條件下發生的,他的攝影就有辦法讓所有的人物都是只有一個影子,不像我們怎麼打燈,畫面上的人物就是三個影子,怎麼也打消不掉,這一點,人家就是比我們強。

我是個從不在乎別人對我看法的人,很自我,也很自大,但是我對於自己的導演人生就這樣過去了,其實是深深覺得有一點可惜的。沒有耐心,是我最大的致命傷,討厭一個演員時,我會把他的戲份壓到最低,一個鏡頭也不給他,甚至想盡辦法讓他從影片裡消失,故事也還圓得過去,因為我有點小聰明嘛,可是這樣一來,一定就會傷到我的骨幹,再加上我脾氣暴燥,沒有耐心去等一個鏡頭,沒有耐心去等太陽或月亮,拚命為了檔期趕拍電影,最後都傷到了我自己。

只要還有機會,我會拍出我這一輩子最後一部電影《中國第一夫人,描述蔣經國夫人蔣方良女士的故事,世界上的第一夫人都風光得很,只有她,兩袖清風,沒錢買機票回俄羅斯老家,在台北洗頭,還被人家趕到一旁,要她等著,我要從她和蔣經國相戀到定居台北的歲月滄桑都拍進去,一生清白,對照動亂史詩,夠為我這一生的電影事業畫下句點的。

答:拍電影和做音樂都一樣,要有天份,要有感覺。台灣混得人太多了,都是半調子,看不到有頭腦有感覺有活力的人,史匹柏不是九歲就拿起八釐米攝影機拍短片了嗎?台灣的錄音師對自己的工作有多了解呢?我要不是自己蓋了間錄音室,每天泡在裡面研究錄音技術,我也不會知道以前的技術有多瞎混。熱愛工作,全心全力投入,走出自己的路,建立自己的個性。

囚犬:青春摸索跌撞情

真的有一隻狗被關在鐵籠裡,然而《囚犬 (Caged Dog)》透過「囚」這個字悄悄問大家:關在籠子裡的還有哪些人?

顏皓軒導演入圍金馬獎劇情短片的《囚犬》,犀利找出交叉線與平行線來說故事:資源班同學層級不一,有的人不想升學,每天嬉戲霸凌;班長小潔(郭岱昀飾演)願意擔任小老師,輔導看似資質魯鈍,受霸凌還傻笑,聽憑擺佈的阿河(陳泰河飾演)。

好學生與壞學生是第一條交叉線,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在此碰撞相會。

第二天交叉線是班費。小潔負責催繳,甚至殺到KTV攤牌。班費收齊後卻不見了。小潔最後的選擇攸關天人交戰的是非黑白。

第三條交叉線,其實也是平行線,就是鐵籠裡的那隻狗。

以前,小潔未曾關心囚犬機遇,阿河開了她眼界,也開啟了他們的青春交集:為了找尋狗主人,小潔參與了阿河的日常冒險。

乖學生與壞學生的生活交換,增進了彼此認識:小老師協助阿河升學,壞學生則讓她看見了殘酷人生。

平行線還在於大家都想過更好的生活,小潔相信知識,阿河則隨浪浮沉,什麼樣的人生才「更好」?兩條平行線互振出來的「快樂」素描,耐人尋思。

平行線更在於選擇。小潔與阿河本質一點都不壞,純真原本是他們各自擁有的特質,也是可以認同救狗行動的默契,後來的岔路出乎意料,亂了套的平行線,格外讓人心痛。

最重要的是他們兩人各有不同牢籠,從家庭環境延長的平行線,在小潔家起了變化,生存引發背叛,背叛引發分離,故事又擺盪回電影開始就已拍板的命運。

《囚犬》的配角個個生龍活虎,具現了混亂的青春生態;兩位主角也都有「超齡/降齡」表演,很有說服力。

從敘事結構到場面調度,顏皓軒都展現了駕馭題材的嫻熟與大度。最後阿河牽著那隻狗的悠閒自在,更是全片最有力的句點。告別純真,告別無辜,人生很難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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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蒼狗:美學見悲涼

《白衣蒼狗》很沉重,很沈痛,卻很觸動我心。

《白衣蒼狗》的英文片名叫做《Mongrel》,意指雜種狗。電影中你看見了穿梭在山林間的落單狗兒;看見了加油站的一群流浪狗,搶食著地上的殘渣或髒水,片尾你更看見了一隻萎縮殘瘸了一條腿的狗兒蹣跚慢行……你更可以從狗擴大延伸至卑微的人,或者殘障老病人生,或者融不進社會的邊緣人。

片名與影像告訴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是,從外地來到台灣的移工卻挑起了照顧職責,他們有如白衣,有如天使。然而,多少人依舊待他們如芻狗?

人生無情、人生殘酷都是導演曾威量、尹又巧的描述主軸,主題如此嚴肅,卻採取了「凝視」美學策略,邀請觀眾駐足、凝視、感受,讓移工與老病的困境都得著沈澱、咀嚼與思考。

最有力的形式美學來自米夏埃爾·卡普龍(Michaël Capron)的攝影,在極弱極微的光源下,他拍出一幅幅有如荷蘭畫家林布蘭(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的畫作,那分寧靜,那款凝視,讓你細細感受到老病殘困的生命艱難。

此外,卡普龍的長鏡頭攝影搭配曾威量的場面調度,更讓人體認到局限空間下艱難的移動的艱難與掙扎。那是有事件、有故事的緩慢,也是更逼真的寫真。

這兩款形式美學,容易遭人批判是雕琢,是剝削,但我相信曾威量選擇這款形式切入是深思熟慮的大膽嘗試,極弱光呼應著絕望困境,卻有超越了哭天搶地的白描,特殊又有魅力的美學形式吸引你更專注於實體痛苦的煎熬。

外勞來到台灣,期待改善經濟環境。合法的,賺得慢,轉得少,因而出現大量非法移工。電影中,以觀光之名來台的「旅客」,集體從旅館快步出走的「奇觀」,附帶他們交出「護照照」的期待眼神,比對等不到工作、領不到錢,也取不回護照的呆滯與焦慮。《白衣蒼狗》的低調鏡位做到了「素描」。

然而,更深一層的「挖掘」則在明明需要看護,卻像「防賊」一般:離去前要「搜身」,居家時則被「反鎖」,緊急狀況也無從「破門」而入。都是極痛切的立體「雕刻」。

找到萬洛普·隆甘迦(Wanlop Rungkumjad)飾演主角悟姆讓《白衣蒼狗》更有立體感,因為他具現了外來者的「沉默」本色,眼神卻另外散發出洞悉需求「冷眼」直觀,以及體察現實,為自己,為有伴做出最佳選擇的「生存」之道。現實讓他動彈不得,必須低頭,但也因為能靜能屈,環境困逼出來的低限動能,反而讓他做出的每一項選擇,都有了極重分量:不管是洗浴的片刻宣洩,或者是安息的長眠。

看到,也看懂萬洛普·隆甘迦的眼神,就能明白《白衣蒼狗》對漂浪移工的關注與理解。

當然,洪瑜鴻(春風)演的工頭阿興則用「沈默」承擔起上有苛刻老闆,下有哀求移工的無力與尷尬。倦怠、認命又咬牙的多重煎熬。陳文彬飾演的德哥,同樣透過安靜的眼神「評估」他的投資與信託。這種不多言語,全賴「眼神」的表演美學,恰與攝影美學遙相呼應,極難、極不討喜,卻極一致。新導演懂得如此駕馭影像,形塑一己風格,未來不可限量。

更大的驚喜來自於陸弈靜飾演的自顧不暇的老病阿梅,身旁還有一位仰賴照顧的腦麻兒子。自己一天天老去,焦慮一天天擴大,四顧茫然,無言以對的,勉強出口的,背後都閃動著一份愧疚與無解的目光,那股即將滅頂的生命泥沼,被陸弈靜條理分明剝顯袒露出來,絕對是她從影三十多年來的巔峰之作。

傑出的美學形式,讓《白衣蒼狗》得以從藝術角度去審視微弱光源下不見天日的人生處境。就像觀賞林布蘭的畫作一樣,先有了駐足凝視,才有了深處挖掘尋思的能量。從鋪陳到承接,《白衣蒼狗》都值得細細品味。

川瀬健一:台灣電影史

提到《梁山伯與祝英台》,一般人想起的是1963年李翰祥執導,凌波、樂蒂主演的版本。

但是,早在1953年3月,台灣就已經放映了應該是廈(門)語片版本的《梁山伯祝英台》,由廈門出生 香港發跡,本名曾谷芬的鷺芬飾演祝英台,黃石飾演梁山伯。

電影廣告註記著「台灣語發聲」,想必是一般人分不清廈門語和台灣話的區別(我也不知如何區分辨識)。

專攻台灣早期電影史的日本學者川瀨健一今贈送給我了超過900頁,重達兩公斤的的巨著:「1952-1953台灣上映電影研究」,收集了這兩年台灣上映的7000多部電影片名資料,而且提供了321頁的當時電影廣告做佐證(來源包括新生報,自立晚報、台灣民聲日報和中央日報)。

1955年出生的我,書上的每一張電影廣告,都是珍貴無比的電影史。廈語版《梁山伯祝英台》只是其中一例。

我還看見了港星白雲主演的《趙五娘》和《玉堂春》、劉恩甲主演的《陳三郎與與五娘》,全都標註著「全部臺語發聲」或「臺語發聲偉大巨片」。

顯然「臺語發聲」是當時非常能夠「吸引」臺灣民眾的訴求,未必讀得懂字幕,至少要能「聽得懂」對白。

「臺語發聲」的廣告詞訴說了一個時代的印記,就看研究者如何從海量資料的database中還原1950年代初期,香港語臺灣電影產業的運作情貌,設想:如果這些電影都是在台灣配音,誰來配?多少人配音?我充滿好奇。(換成是香港亦然,廈門語電影市場究竟有龐大?藝名小娟的凌波,不也是廈語片起步的?)

這本「1952-1953台灣上映電影研究」是川瀨先生自己出資七萬台幣編印的,第一刷只有60本,一般人可能沒興趣,卻是台灣電影史研究者很管用的參考書。

川瀨先生日本佛教大學畢業後,原本對台灣的佛腳和道教很感興趣,1981年專程來台參訪行天宮、龍山寺和城隍廟等宗教建築,卻在陳奇祿教授引路下,從符咒、年畫作品轉向到電影,44年累積了台灣早期電影史的基本資料庫,「希望能對有興趣的朋友們,提供有用資訊。」

這位日本朋友用他自己的力量與熱情完成的台灣電影史料,就看台灣人如何解讀享用了。

我在此向川瀨先生說聲:謝謝。

這本書還證實了:

01、Sunset Boulevard 1952年台灣上映片名叫做:紅樓金粉。

02,瓊芳登主演的一封陌生女子的來信,當年片名是:《巫山雲》,不是後來楚浮與伊莎貝拉艾珍妮合作的《巫山雲》

03,《羅生門》在台灣上映時,廣告不見黑澤明,沒走三船敏郎,只有女主角京町子。片商重女輕男呦!

04,小津安二郎的《晚春》,台灣片商改名為《處女心》,重鹹口味。

其實,每張廣告都有好多故事,值得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