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行:老來相伴一世情

喜翔今年至少要有兩項金馬獎提名:《春行》男主角;《角頭-大橋頭》男配角。

《春行》中,他把心思全藏起來,全部交付肉身;《角頭-大橋頭》他的心思全在眉宇間,眼珠轉動,風波成形。動靜之間各有好戲,真不容易。

新導演王品文、彭紫惠執導的《春行》從瀑布開場,結束也在瀑布,還有滴滴答答的雨聲、水聲,畫龍點睛的關鍵戲則交給那罐梅子酒。

喜翔在《春行 》飾演一位無能老人,靠老婆持家、養家,他連水管都修不好裝不牢。瘸腿走路,就不愛跟著老婆阿緞(楊貴媚飾演)並肩,看到老婆手上大包小包,從來不會伸手幫忙,成天一張臭臉,開口就是罵女人多嘴或嘮叨。

他是典型的大男人嗎?為什麼是這副嫌東嫌西德行?導演用梅子酒罐交代前因,真相豁然開朗。

酒罐是平常的玻璃罐,密密麻麻封緊,而且封了八年。喜翔想開,左扭右轉毫無動靜開不了。一旁冷眼旁觀的楊貴媚沒嫌他粗手笨腳,臉上一抹輕笑,拿起菜刀背敲敲打打,換她來試。嗯,還是轉不開。

輕笑這時轉移到喜翔臉上,「不是我不行吧?」的腹語,觀眾都感受到了。於是,男人再試一次,當然還是不行。女人拿抹布出來使力,終於開了。

「放了八年了,還是親家送的梅子。」相依為命的這對夫妻,不是孤單老人,只是親子緣淺。這罐梅酒也帶出了離婚的媳婦,以及憑空多出一位叫他「阿叔」的兒子男伴。

更重要的是男人手無縛雞之力,自從工傷身殘後,他就是「沒用」男人,幫忙不了家事,不是不扶持妻子,而是,廢而無用,越幫越忙,乾脆袖手。

外表冷酷無情,嘴皮耍狠耍賤,都是要遮掩「無用」的氣餒。

老夫老妻不會把愛掛在嘴邊,不時碎唸,不時鬥嘴,更不時冷戰,尤其是家住瑞芳半山腰,每次回家都要走上好長一段階梯,人生艱難窘困都寫在那條山路上。行路難,開罐難,導演透過道具與環境,道盡生活甘苦。

喜翔與楊貴媚都是戲精,各自的口條,盡得角色本色。喜翔的進化在藏,不讓人看見,卻能夠閱讀感受的藏,那種「不演」的演,交給背影,交給一張沈默木然的臉,交給不在人前流露的面具,男人的心思與面子,喜翔深得箇中三味。

楊貴媚則是做盡大小事,不求回報,小小送暖就能心滿意足的認命女人。

男人做的每件事他都有意見,男人固執,她總用眼神表達不滿。然而,階梯摔跤,男人回頭了,晚歸回家,男人守在車亭。男人說不出口的心事,她比誰都看得剔透。歡喜做,甘願受,楊貴媚的女性雕刻,同樣深情動人。

導演王品文、彭紫惠選擇透過時光敘事,時光滴滴答答過,生命悠悠忽忽過,紀錄式的風格,還原了生命厚度。

大橋頭:角頭宇宙成形

《角頭-大橋頭》基本上屬於《角頭》系列前傳,江湖兄弟何以反目?「北館」、「頂庄」、「北城」和「大橋頭」四大幫派角頭為何對抗?又如何連橫?製片宣稱本片是角頭宇宙,相當精準。

演員有如群英會,連著兩場群戲,就是高明設計。「北館」高捷、「頂庄」蔡振南、「北城」太保和「大橋頭」龍天翔四大角頭同桌打麻將,東西南北風一坐,各有扮勢,不就有如「華山論劍」比武大會?

從牌品看人品,古有明訓,從中看角頭個性,同樣適用。手上摸牌,嘴上過招,尤其是百無禁忌的垃圾話,有時暗虧,有時逞強,有人聽了一笑,有人聽了覺得刺耳,本性與心結登時交代清楚。

至於一張「么雞」帶來胡牌、攔胡、放炮與自摸的排列組合,既有麻將經的趣味,也透過「么雞」那隻「小鳥」帶出「比大小」以及「兒女情」的男人情意結,一張麻將牌就能交代清楚,戲劇密度極高,這亦是編劇的本事(攝影與剪接亦能交代那份競爭關係)。

至於替「東門幫」喜爺喜翔祝壽的鴻門宴,暗藏新市鎮開發的利益矛盾,則是得著《教父》紐約五大家族要不要介入毒品生意?最後導致五大家族火拚的眉角。有大錢可賺,表態不表態,都讓習慣見縫插針的喜爺,察言觀色就看到了該如何使力的罩門。

不過,角頭二代和藥二代才是帶動角頭矛盾的發動機。王陽明、張懷秋 和陳萬號各有各的瘋法,是禍害、是災難,亦有著急切想要揚名立萬的委屈情結,雖然招式並不算新(陳萬號則是非常有趣的混合體,KTV裡有台客本色,賭場裡盡顯囂張德性,逃命有豎仔的踉蹌,是甘草,又是 癟三,搶足風頭),小孩騎大車必然失控的結果早可預見,搭配王識賢的冷峻和孫鵬的進退拿捏,熱熱冷冷調節得不錯。角頭的兒子誰來教?教不好,必定腥風血雨;讓別人教,老臉擺哪兒去? 確實是個話題。

至於施名帥、鄭人碩與張再興三位土狗幫的悲情與搞笑,另外有了底層酸苦,利益衝撞下成就了五味雜陳的血色拼盤,熱鬧與門道各有看頭。

造型、光影、鏡位的質感,讓《角頭-大橋頭》的角頭宇宙流瀉出氤氳靉靆的江湖氣息,導演姚宏易的美學堅持至為關鍵。這份質感也讓本片成為《角頭》系列的拔尖之作,更期待接下來的影集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