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經典電影中尋訪大師心路歷程與手法,永遠都是彌足珍貴的電影課。
經典電影就是即使年代久遠,依然耐看,依然會在略嫌斑駁的膠片中散發出刻骨銘心的力量,西班牙導演卡洛斯.索拉(Carlos Saura)的《蕩婦卡門(Carmen)》就是一部不褪流行的經典。
卡門是西班牙的傳奇故事,小說由法國作家梅里美(Merimee)創作,歌劇由法國作曲家比才(Georges Bizet)花了兩年時間才打造完成,但是多數的電影創作都是遵循梅里美與比才的體例去重製(義大利導演羅西(Francesco Rosi)的《卡門》就是男高音多明哥(Plácido Domingo)與女歌手Julia Migenes肉身演出比才歌劇的影像作品),只有索拉的電影《蕩婦卡門》算是讓西班牙的傳奇有了西班牙的文采和風貌的傑作。
索拉的《蕩婦卡門》其實就是一齣佛朗明哥舞蹈(Flamenco)的卡門傳奇,他找到了西班牙頂尖的佛朗明哥舞者安東尼歐.加地斯(Antonio Gades)來取代原著中的男主角荷西(Don José),所有的思慕、焦慮、嫉妒和憤怒全都幻化進帥氣、英挺,又陽剛銳猛的佛朗明哥舞姿之中,另外搭配野性十足,渾身上下都是桀傲風情的Laura del Sol來飾演卡門,視覺上就有了陽剛配妖嬌的力道。
但是,索拉真正想要玩的卻是一個虛實摻雜,真假難辨的後設世界。卡門的故事大家都熟悉之至,重新搬上銀幕,如果沒有新精神、新觀點或新手法,基本上是吃力不討好的,索拉的後設玩法就讓卡門傳奇滋生了全新風貌。
電影一開場就是安東尼歐領導的舞團正在排練《卡門》舞劇,他以乾淨俐落的身段示範著佛朗明哥舞蹈的帥氣,卻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卡門人選,同樣地,他認真聽著比才的歌劇音樂,卻也找不到吻合佛朗明哥舞蹈節奏的感覺,這時候,吉他高手Paco de Lucía耳朵聽著比才樂音,手指也從琴弦上找到類似bulería舞的旋律感覺,認為這才是最能表現佛朗明哥舞律動精神的吉他旋律節奏,音樂以比才為本,卻在佛朗明哥新精神中開花結果,這段尋找舞蹈音的簡短場面,其實就為電影從「原著土壤上開出新花朵」的創意找到了最明確的除舊布新手法。
梅里美的原著中,荷西原本是控管火柴工廠女工鬥毆事件的警衛,卻因愛上了風情萬種的卡門,不但私下釋放了她,也在卡門的肉體上得到滋潤回饋;而在索拉的電影中,安東尼歐則是將卡門從小酒館帶進專進舞團的伯樂,不但要說服資深舞者接納技藝還不純熟的卡門,還要傾囊相授,把一身絕活教給卡門,就在近距離的鼻息和肉身接觸中,安東尼歐動了心,卡門也自動獻身,答謝師父。電影版的《蕩婦卡門》 遵循了原著架構,但又採用了「戲中戲」、「舞中劇」的結構,一方面是舞團在排練「卡門」這齣舞劇,同時卻又是原著劇碼的人生對照版,一會兒是跳舞劇碼,一會是人生實況,交錯進行的結果,激盪出虛實交錯的迷離效果,幻化出吻合「卡門」精神與趣味的劇情內容。
戲中戲就是後設主義最愛採用的形式,只是到了索拉手上,戲中戲不但是技法,也是趣味,例如資深舞者克里斯汀娜是舞團元老,只有她能夠掌握安東尼歐的表演精髓,但是她已近中年,少了卡門的媚騷野勁,她和卡門之間的較勁,不但是舞台下的人生醋勁,搬上舞台時變成火柴工廠兩派女工的對峙場景,於是女人間的嫉妒和爭吵就有了想當然爾的情理基礎,彼此以身段和舞姿苦苦相逼的肢體動作,就蘊孕了「戲劇/人生」的雙重趣味。
同樣地,用生日同樂會的方式呈現鬥牛場上的鬥牛情景,則是劇場藝術上最便捷的象徵手法,既忠實了原著趣味,也讓舞團成員之間有了「工作/生活」的紀錄片感覺,更添加了寫實風貌。
至於,安東尼歐與卡門丈夫從打牌到決鬥的那場戲,不到最後,觀眾根本分不清那是兩個男人的金權對決,還是只是舞劇中的一齣舞碼而已,就像明明是兩人手持棍棒對決,一會是你來我往的過招,一會兒則是透過人影的大小變化,描寫此消彼長的決鬥較勁,一會兒實景,一會兒影像,虛實人生,碰撞來去,目不暇給,又真假難辨,藝術世界的實幻對話就這樣被索拉給操作得攀上顛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