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追殺令》絕對是一部對會讓人們深思反芻的作品。
許多人都相信電影工業或許或崩盤,但是色情工業不會,色情電影更不會。
經常撰寫兒童文學作品的丹麥年輕導演安德斯.摩根薩勒(Anders Morgenthaler)在2006拍出了一部饒富刺激與反省意味的卡通長片《公主追殺令(Princess)》,直接控訴了色情工業對人性的扭曲、迫害與壓榨。
《公主追殺令》是一部純粹拍給大人看的卡通片(雖然它也有部份內容是由真人演出),因為它有色情、血腥和暴力,還有濃郁的社會批判氛圍,更創造了一位比《終極追殺令》的娜塔莉.波曼和《追殺比爾》的烏瑪.舒瑪更讓人心疼的女主角:只有五歲的米雅。
色情電影強調活色生香的人肉滋味,然而一部批判色情工業的作品,卻採用了動畫方式來呈現,理由是和劇情結構密切相關的。《公主追殺令》的劇情描寫不幹神父的歐古斯特(August),到妓院領回了五歲大的外甥女米雅(Mia),因為他的姐姐克莉絲汀娜(Christina)是色情電影備受歡呼的「公主」,但因服藥過量致死,米雅在妓院成長,每天耳濡目染的全是色情人生的動作細節,甚至自己也成了成人性侵害的對像,心疼又憤怒的舅舅,於是就帶著身心受創的米雅展開了追殺復仇計畫。
米雅是位剪了妹妹頭的可愛少女,造型就和手塜治虫的成名短片《街頭物語》的女主角完全一樣,手塜治虫用了妹妹頭少女見証了戰爭的無情,安德斯.摩根薩勒則是用妹妹頭的米雅來見証色情工業荼毒五歲少女的身心污染:舅舅洗澡,她會習慣性地解開舅舅的褲檔…隨著音樂跳舞,她會模彷起母親在色情電影服伺男性的情色手勢…這麼恐怖的劇情,你如果要安排一位五歲少女來做真人演出,對不起,那就真的太過份了,視覺上和心理上都不是那麼寫實的動畫因此成了必要的手法,然而,動畫卻也不會造成疏離感,太過強猛的色情電影批判主題透過動畫的表現反而讓人有距離可以省思色情工業的本質。
夢幻與現實,其實就是《公主追殺令》的兩個基調,就像導演採用了動畫與真人影片的兩種媒介素材,將夢幻與現實揉合出一篇讓人悚目驚心的社會病癥的檢體報告。
動畫的夢幻,卻讓你看見了一個殘酷的現實;動畫呈現的暴力,卻在深入挖掘了主題後,產生了更強烈的震撼。
歐古斯特的姐姐克莉絲汀娜是位任性女孩,會在汽車後座狂踢前座椅背,導致開車的父親失控翻車,讓姐弟兩成為孤兒,有些內疚的克莉絲汀娜因而與男友查理同居,歐古斯特喜歡攝影,不但拍下了姐姐與查理做愛的鏡頭,更在查理的嗾使下,設計了房東性侵害克莉絲汀娜的仙人跳,利用這段偷拍影片來勒索好色的房東,更因而走火入魔,三人合作了第一部色情長片,將克莉絲汀娜捧成了色情電影的女王。
《公主追殺令》的真人演出片段就是以歐古斯特的思憶懺悔為主軸,呈現他們年少輕狂,靠情色維生,終至禍延下一代的悲劇,成人世界的真實肉身也讓情色工業傷害了你家姐妹的真相有了更清楚的聚焦功能,因此再拉回到五歲的米雅一身是傷,以及她對查理噤若寒蟬(那是暴力的陰影,也是她身上瘀青的來由),卻又懷念查理不打不罵的生活照顧(那是情色販子懷柔誘騙的手段),真人與動畫,夢幻與現實的穿梭互動,讓這齣色情電影啟示錄有了更讓人心驚的戲劇效果。
然而,除了色情工業的批判之外,安德斯.摩根薩勒接下來要做的則是復仇心理的探討。
歐古斯特是懊惱的,畢竟他是姐姐沈淪的幫兇,卻無力扭轉改變姐姐身陷慾海的業障,他的宗教獻身也不能救贖自己之惡,直到他見到姐姐嗑藥過量的遍體麟傷,以及米雅都深受色情工業荼毒,純熟又自在地觀看著色情雜誌和表演色情動作時,才由惱生恨,要求銷毀姐姐的所有影像作品,以暴力制裁色情電影體系。
從懊惱到悔罪是人性的選擇,然而極度暴力的反制手段,卻也讓恨的出氣,不但成為贖罪的出口,也陷入了以暴制暴是「正義」或「沈淪」的辯証。
歐古斯特曾經痛恨沿街買春的嫖客,所以拉開車門痛毆嫖客,卻遭到妓心痛斥,罵他斷了她的生計財源,憤怒不能解決色膽與欲望,暴力也不能解決貧富不均的社會剝削現象,就像色情販子最後尋求警方保護,警方即使痛罵他們罪有應得,也不得不對歐古斯特自力救濟的暴力報復採取行動,安德斯.摩根薩勒曲筆呈現了正義與邪惡的灰色界限。
同樣地,當歐古斯特帶著米雅展開報復行動時,協助澆油放火焚屋的米雅覺得好玩極了,歐古斯特打倒色情販子,米雅甚至會憤怒地拿起鐵棍痛擊曾對她性侵害的男人下體,表面上的怒氣/正義出口,卻也同樣呈現了米雅在舅舅引領下,從色情世界進入到暴力世界的變調轉折,《公主追殺令》在愛迪絲.琵雅芙「我不後悔(Non,Je Ne Regrette Rien)」的歌聲中,讓復仇的火焰燒遍城市,極其華麗又煽情,然而出口鳥氣的暴力逞快,不也同樣讓五歲的米雅耳濡目染,甚至身體力行地嘗到了血腥暴力的快感,正義與報復的曖昧複雜性也因而讓集體毀滅成了《公主追殺令》的唯一選擇,否則你真的很難想像五歲的米雅如清純自在地過著往後人生。
動畫電影通常帶給人們歡樂,《公主追殺令》卻絕對會讓人們深思反芻,我佩服導演的勇氣、創意與商業眼光,卻也對「正義得伸」的過程與結果,隱隱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