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調度臨時演員,群戲就好看,電影就有味道。
大學時期,我寫過的電影文章不多,其中有一篇文字檢討的是白景瑞導演執導的《皇天后士》。
那是一部檢討文革傷痕的電影,那是一部黨國文宣機器全力推銷的作品,七0年代成長的台灣孩子大概都曾經遇上《皇天后土》的洪流,在全台灣幾乎一面倒叫好的年代裡,我避開了政治主題的論述,談的是電影中文革青年打架的群戲。
傳統電影中的群架戲只能用虛應故事來形容,攝影鏡頭帶得到的地方,演員演得格外賣勁,拿起棍棒磚瓦,汗流浹背地打;自以為是遠方背景的其他臨時演員,能偷懶就偷懶,有氣無力地揮舞著手中竹竿,只要看起來好像在動就好了,《皇天后土》的問題就在於利用孔廟建築拍攝的文革武鬥戲,觸目盡是沒有恩仇沒有血性的比手畫腳,導演追求的史詩,這時反而成為笑劇,逗笑的成份像極了《新蜀山劍俠》中躺在屍體中裝死的紅軍與藍軍。
要求臨時演員演出好戲,考驗著大導演的功力,大衛.連的《阿拉伯的勞倫斯》和《齊瓦哥醫生》中,或者華倫比提的《烽火赤焰萬里情》中,都有千人會聚的 大場面,可是你很少看到不稱職,不像樣的臨時演員,他們要表現大時代的動亂,史詩風味自然就穿透畫面了。
大陸導演馮小剛的《夜宴》同樣有兩款群戲,有細緻的,也有麻木的。
《夜宴》的主戲在於一座大得像是西方教堂的宮廷,《夜宴》的美術設計葉錦添曾用「華麗而崩潰」來形容他對故事的感受,他基於這樣的力量設計出所有的服裝及布景,這座宮廷既長又深,主人翁拖著及地長袍尾墜慢步走過時,真的很像是歷史人物要到教堂受洗加冕的感覺。
然而,正因為宮廷深長,幅員廣,人就多,戲就雜,臨時演員的要求與訓練也就格外重要。例如飾演厲帝的葛優在討論巨型屏風到底是雕豹?雕虎?是飛龍在天或龍鳳呈祥的那場戲,基本上就是一位剛篡位成功的新帝,要用威權和手腕馴伏群臣,文武百官跟在他身後,試著揣摩新主的百變情緒,進退驚懾之間,若是連台好戲就能服人;如果進退失據,就不忍卒睹了。
第二場重要的群戲就在厲帝在大沖之日宴請文武百官的夜宴,大官坐前端,中間隔著一個表演舞池,後方的大柱後面還有百官群臣,遠遠地其實看不清楚任何人的表情和動作,但是一路迄邐拉開,氣象森嚴,很有大朝廷的氣勢,百官進退有度,飲宴也不及於亂,確具氣象。而且,從青女(周迅)跳舞至毒酒滲血,以迄無孿(吳彥祖)持著越女劍要殺厲帝,遠方的官員有驚有譁,像小鼓輕敲,將緊張氣勢裝點得活靈活現。
問題不在於皇宮的深處,而在於皇宮的背景。
無孿要殺厲帝,隨手一揮,禁衛軍竟然就像分裂的紅海一樣,剎那裂成兩塊,不再保護皇帝,那是要殺頭的叛變罪,但若不是導演要求,這些演員怎麼會退裂得這麼整齊?聽話的結果,增加了戲劇性,卻成就了不合情理的盲點。
接下來,皇帝中毒身亡,後宮亂不亂?人心慌不慌?連內侍和侍衛都跪拜滿地了,想要做鳥獸散了,唯獨兩位宮女持扇穩坐不動,皇帝太子都要改朝換代了,大臣都要罷黜邊邊疆了,只有兩座宮女雕像屹立不搖…我相信,這兩位臨時演員是非常盡職的,導演沒叫,她們絕對不敢隨意幌動,嗯,問題就在於她們動都不動。聽話的結果,沒有增加戲劇性,卻突顯了不合情理的盲點。
聽話去動,不對;聽話不動,也不對,演員是不是真難為?這個答案只能問導演,請導演給個說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