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人不帶一個髒字,不疾不徐,卻能傳神達意,堪稱是最高明的藝術。
電視生態到底有多少毛病?答案是磬竹難書,歷來已經有許多媒體和評論家聲嘶力竭地批判,但是成效不彰,同樣的毛病,同樣的缺失,換一群人,換一個平台,依舊如數重演,從《螢光幕後》、《因為你愛過我》、《危機最前線(Mad City)》到最近的《晚安,祝好運》,批評的、探索的都是電視新聞,除了《益智遊戲》和《歡樂谷(Pleasantville)》關切了綜藝節目和戲劇節目外,多數的電影都很少深入探討電視的功能,偶而插科打諢消遣一下,意思到了就夠了。
同樣是點到為止,湯米.李.瓊斯自導自演的《馬奎斯的三個葬禮》就給人輕描淡寫兩三下,劇力卻萬鈞的效果。
電影中的電視焦點在於肥皂劇。
誰會看肥皂劇呢?一般人的偏見總認為:「無聊的人才會看無聊的肥皂劇。」其實未必,研究戲劇的人或許看不起肥皂劇套用固定模式的老生長談,但是,社會學家卻會試圖從肥皂劇的結構與功能,來探討背後的社會意義,特別是肥皂劇對社會現實問題的反映能力,其實早已超過其他類型的電視節目。肥皂劇經常出現諸如婦女解放、虐待兒童、酗酒、職業、私生子、已婚及未婚夫婦的生活議題,都已經成為反映當代社會生活實況的鏡子。
當然很多人都認為類似肥皂劇這類長篇連續劇,最大的功能通就在讓一般家庭婦女可以一邊做家務,一邊打發時間,通俗因而成了它的特色,卻也因此背負了品質低劣或者品味低俗的罪名,然而深究這些通俗趣味,卻具現了當代人的基本消費與娛樂需求,更可以看出普羅大眾的人生基本欲求。
肥皂劇在《馬奎斯的三個葬禮》中的功能就是枯寂又無聊的德州生活的具像縮影,Barry Pepper和January Jones飾演的諾頓夫婦日復一日過著單調乏味的生活,Barry平常是邊境巡警,開車取代了騎馬,平常的工作無非就是捉捉偷渡客,回到家裡呢,和 January也談不上什麼貼心話,January就習慣窩在廚房裡看著劇情老套,卻能夠打發時間的肥皂劇,家庭的空氣中總是漂浮著下面這種劇情對白:
「這四天你都很晚回家」
「我得加班,很辛苦,我的工作很辛苦。」
「你在外面有女人,一頭紅色長髮的蕩婦,我又不笨,我眼睛沒瞎,她會毀了我們倆和她自己,你這是自找麻煩,別做傻事,我需要你,我愛你。」
「妳又來了,我就知道,妳總是說這一套老話。」
「我們以前的生活幸福美滿…」
這種俗爛的連續劇對白,看似無趣,卻吻合了俗世男女的生活細節,男女主角的七情六欲及離合恩怨就是平凡又平常到可以捉住凡夫俗子的眼和心,就在 January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機的時候,Barry悄悄黏了上來,解開褲檔,就在料理檯上春風一度,性愛不再是性愛,而是欲望的出口而已, January無喜無怨地任憑先生在她身後磨磳,眼睛和心情還跟隨著肥皂劇的劇情起伏。
愛情和性愛都成了例行公事,又毫無感受、感動和感情的時候,人生的蒼白已經直接跳閃了出來。
這也說明了何以January會出外打野食,遇上了馬奎斯;而Barry卻又會拿著色情雜誌到野外求發洩,卻陰錯陽差射殺了馬奎斯的人間悲喜劇。
但是,《馬奎斯的三個葬禮》中對於肥皂劇的功能,卻不只是批判,更忠實反應出肥皂劇對普羅大眾的深遠影響,湯米.李.瓊斯後來押著Barry運送馬奎斯的屍體返鄉安葬時,遇到了幾位墨西哥人,他們露天野營,卻也收看著電影上播映的肥皂劇,而且對白就重複著不久前才在Barry家聽到到那段男女恩怨的通俗對白,空曠的山谷中除了迴盪著幾乎完全一致的對白外,也還多加了一點新進展:
「告訴我呀,你在外面有女人嗎?」
「妳在說什麼?是誰賺錢養家?」
「你最近都不理我,我替你燒飯洗衣服,你媽一定會罵你。」
「才不會。」
「妳以為她關心我或妳嗎?」
這樣的對白反映出這齣肥皂劇就在美墨邊境反覆播映著,重播再重播,隔了幾天後,劇情還是可以接起來,人們的生活真是無聊到了極點了,更怪異的是你問這些墨西哥人聽得懂這些對白嗎?他們總是聳聳肩,雙手一攤,聽不懂又如何呢?生活無聊,就看看這些浮世繪吧,懂不懂,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的生活裡有很多垃圾,但是我們不必稱呼它做垃圾,因為如果你不喜歡在垃圾堆裡過日子,除了出走,你很難改變它的,留下來,就只能繼續在這個讓人窒息的空間中重覆同樣的生活,January最後的出走,不一定幸福,卻可以暫時脫離單調沈悶的生活,否則每天聽著這樣的麻痺對白:
「我們以前很快樂。」「 以後也會,別哭了。」
「我們會永遠幸福快樂。」
「希望如此,強尼。」
生活是什麼滋味呢?墨西哥作家Guillermo Arriaga編寫的《馬奎斯的三個葬禮》劇本,曾經獲得坎城影展的最佳編劇獎,光是肥皂劇的元素運用,就是順手拈來的人生觀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