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改編電影,忠於原著,不難,只看你要神似,還是形似;難的是,你能不能顛覆原著,還能讓人歎服?
市川準改編村上春樹的《東尼瀧谷》,是一次很成功的小說改編電影行動。
去年,初識《東尼瀧谷》時,我就連著以兩篇文章推崇導演市川準在聲音、鏡頭、用色和選角上的精準功力。首先,是去年十月二十日,我就在《聲音的印痕》一文中,以「市川準…透過一個低沈、蒼涼而有魅力的男聲來說故事…在阪本龍一的低限主義鋼琴樂聲中…進入了一個充滿類似村上魅力的影音世界中了…。」
接下來,十月二十一日則在《清麗與物欲》一文中指出「市川準用一片清淡幽藍的畫面來襯顯一朵素雅的小白花,白藍相間的畫面色彩,讓(宮澤)理惠的清香直接跳出了銀幕,直襲觀眾的心房。」
上周末,第三次看了《東尼瀧谷》,這回,我已經反覆讀了兩次小說,赫然發覺市川準看小說,又顛覆小說的想法與執行能力,其實另外有討論空間。
首先,我還是得讚美市川準明智選擇了宮澤理惠來擔任女主角。
村上春樹對這個很會穿衣服的女人的形容是像隻把風穿在身上的鳥,直接就從文字跳出了「嬌小、飄逸又飛揚」的神采,至於宮澤理惠的嬌小和輕盈,彷彿隨會隨風飄飛而去,但是她的豔光又能讓人急著想把他拉下來,細加呵護,不忍離捨。
演員的肉身可能毀了小說,卻也可能成就文字夢想,選了宮澤理惠,電影就穩了。
不過,小說中,妻子在車子急轉彎的那一剎那就結束了人生,東尼瀧谷登報找到的女人,只是身材形號相同,容貌完全不能並比。這一回,市川準不困在村上的文字陷阱中,他要跳脫出來,他決定再找宮澤理惠演出第二個女人。
也就是說,宮澤不但「形似」,而且「貌似」,更重要的是還「神似」。
光看文字,兩個女人很難這麼相近;但是影像創作上,市川準要宮澤理惠一人飾兩角,卻是一下子就突破了文字魔障,讓東尼瀧谷睹衣思人的心理治療,有了如夢似幻的真實質感,眼前原本就是同一人,明明就都是宮澤理惠,卻是一生一死,一近一遠,一親一疏,不但東尼瀧谷會看傻了眼,觀眾也愣住了,但是符號鮮明,小說中的那種移情效果,達到了巔峰。
然而,《東尼瀧谷》的原著小說,是部很能體現所謂「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五蘊皆空」的佛經哲理的小說,東尼瀧谷自清虛而生,生命的親情糾結都自枯寂而終,最後只留下孑然一身的孤單與空蕪。但是這樣的小說,可以讓人掩卷輕歎,拍成電影卻會讓人悵然若失,東尼還不老,眾親皆去,無枝可攀,他的餘生該當如何呢?
於是,當東尼把所有的妻子衣物,以及老爸的舊老唱片都處理好了後,他再躺在空空的房子裡,突然,腦海裡怎麼也忘不掉那個應徵來穿妻子衣物的女人。她是二代宮澤理惠,她是前塵舊夢的二番目,人生可能重來嗎?人生可能還有第二章嗎?電影在這裡結束,答案從畫面直接飄進觀眾的心目中,東尼瀧谷後來會怎樣呢?觀眾耳朵聽著坂本龍一的低限主義音樂,踩著漩渦般的音符走出戲院,人生是漣猗,人生是輪迴,參不透鏡花水月,正是我輩癡人啊!大家都是得道高僧,紅塵就無哀噌是非了。
這個改編,是市川準的風味與指痕,不是村上春樹的。可是,那種版本,比較好呢?答案要看你是書迷?或影迷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