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導演詹京霖拍攝的《狀況排除》從選材到執行都讓人驚豔,絕對夠格列入我今年的十大台灣電影片單。
選對了題材,電影就取得了穩健的高度;找對了表現手法,電影就在「藝術性」和「觀賞性」取得了兼及的平衡。
新導演詹京霖在2013年台北電影節獲得最佳導演和男配角獎的短片《狀況排除》,精彩連結了台灣2013年的土地議題及政治抗議氛圍,讓身陷其中的男主角高英軒,面臨著「內憂外患」與「左右為難」的壓力與抉擇,戲劇張力極高,也有讓人一旦沾上,就不想再脫身的磁吸力量。
高英軒在《狀況排除》中飾演即將升官的憲兵幹部阿禾,他的職責是排除抗議民眾的滋擾,讓總統與高官能夠順利在全國國土及水資源會議上暢談理念,他的難題之一是抗議民眾有著與他相依為命的老爸土仔(由蔡明修飾演),難題之二則是學長看他不順眼,處處刁難,兩個難題的交集點則是土仔一旦突破了憲兵防線,任務失敗,他的仕途重要?還是老爸的安危重要?要怎樣才能真的「狀況排除」呢?
主角的焦慮就是最黏稠的戲劇張力,如果主角和配角都陷進同樣的焦慮中,漣漪浪花是不是就會呈現幾何倍數的擴散呢?《狀況排除》做出了很明確的示範。
導演詹京霖先創造了兩個環境壓力:首先,水質渾濁,水庫停水,那就是直接登堂入室的民怨火苗;其次,電視新聞播送著民眾抗議農地被強制徵收的怒火,土仔原本亦是鄉村稻農,後來跟著兒子住進了城市,看著昔日良田毀於開發,新怨舊恨全都湧上心頭,他與一群看似不合時宜的朋友們,採取最最理直氣壯的抗爭行動,也就一點都不意外了。
詹京霖既而讓阿禾與土仔這對父子陷進了同心圓的漩渦中。阿禾與土仔的溝通困境有如傳統父子代溝:頻率不通,同一議題的關切角度不同,阿禾只求平安無事,順利升官,因此一再告誡土仔好好待在家裡別亂跑,但是兒子的要求卻也同樣讓土仔陷入公義與私情的矛盾中,土仔的反政府情意結當然是想留住昔日的美好,但是眼見良田一吋吋消失,心中塊壘,不吐不快;但若是為了信念卻誤了孩子前程,他卻也不忍,蔡明修在詮釋硬頸男人的內心澎湃戲份上,拿捏得極其精準,親情與公義的天人交戰,細膩動人。
更關鍵的是詹京霖在膠著的父子矛盾中,安排了兩場過場戲。首先,土仔家養家一隻通靈鳥兒,有鳥卦占卜本事,不管鳥兒啣拾的卦牌為何?不管那是天意或人意,其實都乙間接替進退兩難的土仔找到行動依靠;其次,阿禾在抗爭會場外發現父親身影,硬扯著父親,要求父親回家時,土仔卻要阿禾坐下來先吃一碗麵。「我吃麵,你回家!」土仔好不容易點了一下頭時,阿禾也就囫圇吞麵,那是表面的和解,亦是思慮的沈澱,更是轉進的契機,攤牌前夕突然有了這一段留白,就為隨即而來的闖關,蓄積了更多火拚能量(畢竟,唯有各自朝選定的方向加油前行,拚撞而生的火花才更激烈)。
土仔的理念,沾有公義光環,容易吸聚同情;阿禾的堅持,從私利出發,就不易討喜。詹京霖先是安排了一場阿禾在宿舍熨衣服縫線的戲,看似不經意的過場戲,卻暗含了但願仕途「平順」的祈願; 然後才帶出了看不得他出人頭地的學長角色,不時牢騷,不時眼尖,更不時壞事,無所不在的陰影,讓深怕父親身份曝光,又怨父親一意孤行的阿禾更加急氣敗壞。
學長線的加入,讓交纏在阿禾身上的拉扯力量更加鮮明:「任務vs.功過」;「升官vs.泡湯」;「舊情vs.現實」;「私利vs.公義」…各種力量雜沓而來,搭配狀況叢生的混亂現場,肩上攝影機與快速剪接共同譜寫的視覺張力,形成全片最動人的風雨氣勢。
不過,詹京霖的刀法有時還是用力了些,他刻意用彩色膠捲拍出了童年田野的青綠色彩,混濁的當下人生則都以黑白影像呈現,青綠美好,黑白濁亂,切割得太過清楚明白,反而略顯突兀了。不過,這個挑剔有些吹毛求疵,以短片規格而言,《狀況排除》從發想的創意到實際執行,都粲然可觀,遠比多數的台灣商業電影來得誠懇又精彩,詹京霖已用影像証明了他是台灣影壇值得期待的明日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