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飛行,信仰飛行的宮崎駿如何快意翱翔天際,卻不被歸類成為好戰份子?他在《風起》中的劇情取捨,充份說明了他的決志。
《風起》其實可以拿來與宮崎駿的吉卜力工作室(Studio Ghibli)的2011年作品《來自紅花坂》對照來看,因為兩片都觸碰了日本的挫敗與傷痕,也試圖提供勵志重生的能量。
《來自紅花坂》描寫日本青年從戰爭失利的陰影中重新站立起來,終能「昂首向前」的壯志;《風起》細數了日本人沒有被關東大地震擊倒的豪情,但也無法迴避,日本人曾經狂熱迷信「富國強兵」,最後「國敗家毀」的慘敗挫折。
《風起》的主人翁是發明二次大戰日本主力戰機─零式戰鬥機的堀越二郎,宮崎駿選擇了祈願與逐夢,來打造他的人格特質,他一心要追求卓越,卻難逃軍國御用的宿命,全片最撼動人心的一句台詞就是他對著滿坑滿谷的飛機殘骸,慨歎說:「我發明的飛行器,沒有一架飛回來。」再完美的飛行器亦難逃擊毀,再卓越的發明亦不敵天命,人力徒勞,夢幻泡影,赫然有了「凡所有相,皆是空相」的生命跌歎了。
宮崎駿在《風起》中刻意避開戰爭,也避開英雄。一方面是敗戰難以言勇,一方面是他一貫主張反戰。迴避戰爭,也就少了尷尬。但是「縱浪大化中,不憂亦不懼」的美麗祈願,畢竟只是詩人的單向情思,身處戰爭時代,巨大的命運輪軸,凡夫俗子其誰能逃?在那個戰爭年代,所有的人都只是過河卒子,只能拚命向前,堀越二郎難抗天命,除了隨波逐流,又能如何?他的際遇,一方面提醒了發明家無法改變時代的無奈,一方面卻也點出了戰爭與軍機發明難以切割的臍帶關係。
可是,你真的相信堀越二郎處於那個洪流濁世之中,能夠自外於軍國主流,做一位理想主義者嗎?他的隨波逐流,是無奈?還是真心認同?
宮崎駿避開了他難以超越的困局,他另起爐灶,用夢幻做為新作的起手式,而且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之夢。
《風起》的片頭就是堀越二郎爬上屋頂,跳進停泊在屋脊上的飛機,發動引擎,駕駛著那輛機翼有如鳥羽的飛機,飛向天際,還真有「星垂平野闊」的美麗,與「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的逍遙,就在自詡精明的觀眾正想挑剔:「飛機想要停泊在屋脊上,那是多大的工程?」以及「機翼如鳥羽,那是多前衛的發明家?」劇情伴隨著二郎的從天飄落而急轉直下,一切只是夢。
是的,夢,就是宮崎駿的避難港灣。
《風起》的主人翁堀越二郎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但是《風起》只借用了部份史實,更多的是宮崎駿的浪漫編織,例如:二郎可以與義大利發明家Giovanni Caproni有多場「惺惺相惜」的英雄會,輕鬆自在地站上機翼,凌雲御風起,以絕對超現實的連結來分享飛機迷的人生懸念:讓更多人享受飛越白雲,縱橫藍天的快意;而非只有空中武力的殺戮。與其說那是宮崎駿對少年偶像開脫歷史罪過的救贖情懷(畢竟,零式戰鬥機的血腥指數難以計數),不如說是宮崎駿借用故事寓言來為明天的日本勾勒一幅藍圖。
首先是遇上了關東大地震那趟的火車之旅,大難來時,沒有驚惶,沒有劫掠,有的只是人性中最最單純的急難情義,二郎用新衣汲水分享菜穗子的場景,寫下了亂世靜好的美麗風景;至於二郎前往德國考察時,應對有據,進退得宜的自在瀟灑,以及後來帶領年輕伙伴,逐一探討飛機製造竅門的「集思會」,同樣有著憤發青年「光風霽月」的磊落意志;至於菜穗子接受二郎求婚,立誓要養好肺病,追求彼此幸福的嫣然一笑,不也有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繽紛燦然嗎?
先要起風,夢想才能起飛,《風起》是宮崎駿嘔心瀝血的光明交響詩,光亮照處,生機盎然,只不過,缺了黑暗的對照與牽扯,《風起》的人生雕刻,就少了層次,少了立體凹凸,顯得扁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