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茲馬瑞克:波蘭靈魂

有機會在重大賽會上得了獎,你會講些什麼話呢?

第一次得獎的人,常常好想把一輩子要說的話都在台上說完;經常得獎的人,也許只有:「謝謝!」兩個字想要再說;也有的人總是能在每回上台的時候都能講得讓人熱淚盈眶,例如《登峰造擊》的大贏家克林.伊斯威特提到他老當益壯的九十六歲老媽時,那種真情奇景,就是讓人動容。

最感人的當然是黑人影帝傑米.福克斯,他不曾忘記自己第一次見到首任黑人影帝薛尼.鮑迪(Sidney Poitier)時的那份感動,因為薛尼當時就以薪火相傳的語氣告訴傑米說:「我看過你一次,我從你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種關連,現在我把責任傳給你。」如果你把這話當成客套話,那就是應酬空話,但是傑米把這句話聽進心坎裡去,奉行在他每一次的演出中,所以他才有機會當上影史上第三位黑人影帝,非常榮 耀地接下了薛尼.鮑迪傳承下來的責任火炬! 

除了這兩個感人場面,我比較專心聆聽的得獎感言是以《尋找新樂園》獲頒最佳電影音樂獎的波蘭作曲家卡茲馬瑞克(Jan.A.P Kaczmarek)的謝詞,對他特別注意的原因是因為一、音樂表現非常優秀搶眼;二、作曲家的名字對我很陌生;三,他的謝詞很有意思。

卡茲馬瑞克這樣說的:「Musicians usually forgotten. But extraordinary people who made music alive. And without them, the best music just doesn’t exist.」我試翻譯如下:「音樂家經常被人遺忘,但是特別的人就能讓音樂鮮活起來,沒有他們,最好的音樂就不能存在。」乍聽之下,這幾句話有點老生長 談,可是只要你是研究電影音樂的人,你一定會明白,他說的其實是多數電影音樂工作者的心聲。 

卡茲馬瑞克1953年出生,與《藍色情挑》享譽全球的波蘭作曲家普瑞斯納(Zbigniew Preisner)算是同輩作曲家(普瑞斯納1955年生),只因普瑞斯納一直替歐洲電影配樂,卡茲馬瑞克則是在1989年轉進了好萊塢,知名度因而比普瑞斯納更為影迷熟悉。

卡茲馬瑞克受的是律師教育,青年時期的人生美夢就是將來做個周遊國際的外交官,有一次他意外地參加了前衛劇場導演Jerzy Grotowski 舉辦的劇場工作坊,實地接觸了音樂和劇場的互動結合後,深深被劇場音樂可以無拘無束、自由發揮的創作空間給吸引了,立刻放棄了外交官的人生願景,投奔藝術 繆思的殿堂。他先在創作主題都帶有強烈政治色彩的地下劇場Osmego Dnia Theatre擔任配樂工程,同時還自己組織了一個「第八天」的樂團(The Orchestra of the Eighth Day),這段時期的經歷讓他悟出了自己的生命精義:「演奏和作曲對我而言就像是宗教,最後則成了專業。」

波蘭藝術家的際遇深受政治影響,普瑞斯納和奇士勞斯基都是在波蘭共黨體制下找到人性的共同基礎,溫暖了所有孤寂的心靈;卡茲馬瑞克則是在1982年率領 「第八天樂團」到美國巡迴演出時,遇上波蘭政府頒布戒嚴令,嚴峻的政治現實讓他就留在美國灌錄了第一張唱片《結束之音(Music For The End)》,結交了不少美國音樂界的好友。波蘭的政治風潮帶給很多人苦難折磨,但在七年後一切煙消雲散,回到故鄉後的卡茲馬瑞克從1989年開始替電影配樂,也替好萊塢電影創造了許多動聽的電影音樂,代表作品包括《全蝕狂愛(Total Eclipse”)》、《愛欲癡狂(Bliss)》、《神蹟奇緣(The Third Miracle)》、《驅魔人(Lost Souls)》、《暴君焚城錄(Quo Vadis)》及《出軌(Unfaithful)》。

台灣觀眾最熟悉的應當就是《出軌》開頭急風亂吹的那場關鍵戲,強風狂吹,通常是音效設計師最好發揮的場合,作曲家要和風聲抗衡,還要表現電影的主題氣氛, 卡茲馬瑞克成功示範了一次走鋼索的音樂表現,你很難忘懷女主角黛恩.蓮恩在狂風中先是心慌意亂,後來又能摸索到自己肢體座標的那股音樂力量。2009年他再次為李察.基爾主演的忠犬小八(Hachi: A Dog’s Tale)》配上的溫暖樂章,也讓人很多人聞樂落淚。

談到電影音樂創作,他強烈認為電影音樂都應該是針對電影需要而去新創的音樂,基於這個理念,音樂的擺放前提當然要比歌曲更先更重要,特別是好萊塢許多製片人的音樂考量都拚命加一些流行音樂,好增加電影原聲帶的銷售商機,卻忘了電影音樂可以把劇情做畫龍點睛地飛舞提昇了。

在這樣的心情上來做電影配樂,他其實很堅持自己的創意,他曾經比較好萊塢和歐洲電影的不同作業方式,他說歐洲導演都習慣給作曲家極大空間,但是好萊塢卻強調音樂一定要緊緊貼著電影,深怕觀眾聽不見,不時就違背了「五音令人耳聾」的基本美學。

在過去的合作經驗中,波蘭女導演安潔莉卡.賀蘭德( Agnieszka Holland)是他最佩服的導演,平常她充份授權,但是音樂出爐後,她也很有主見,只是她很少隨心所欲亂發議論,總是能針對音樂旋律和影片節奏常能提供有效意見,卡茲馬瑞克說:「彼此觀念不同,認真討論是必要的,最怕的是遇上了什麼都不懂的導演,那就沒有好下場了。」他期 待的是合作夥伴都能有開放的心靈,可以聽進不同的建議,當然,他最大的成就則在於不但堅持成功,最後又能証明自己的想法和堅持的是正確的。

《尋找新樂園》的音樂既輕快又華麗,註解彼得潘的童話對心靈受傷小朋友的鼓舞能量,很親切很幽細也有起飛風采,悅耳又動聽,但是製片一開始很有意見,他一再堅持,一再說服製片,同時也在導演的支持下才能如願發揮,難怪他上台時首先要感謝的人就是導演Marc Forster,他的語重心長,那種苦盡甘來的滋味,其實就是一堂很好的電影音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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