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鄭有傑執導的《陽陽》,你一定不忘討論他選擇的攝影風格。
做人要大器,拍電影亦要大器,作品才會精彩,2009台北電影節的開幕作品《陽陽》就是一部大器昂揚的作品。
2006年,鄭有傑的《一年之初》曾讓很多人驚豔,對我而言,那卻是一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電影,想講的事太多,想玩的噱頭太雜,遠不如他的短片《石碇的夏天》那般細緻、內斂而飽滿,最後並沒有讓太多人感動;2009,鄭有傑的《陽陽》卻是簡化了形式及技巧,卻創造出更大的回響空間。
《陽陽》最迷人,也最讓人困惑的地方在於鄭有傑選用的攝影形式:那是一個攝影機上肩,全程繞著主角運動跟拍的機動攝影,美籍攝影師包軒鳴(Jake Pollock)以俐落的手法呈現了國片少見的寫實影像風格與拍攝企圖,喜歡的人必定就瞧見了導演的大器與才氣;迷惑的人則會不習慣動態風貌,嫌視覺突兀。
《陽陽》的攝影風格其實是可以與強納桑.德米(Jonathan Demme)2008年的《瑞秋要出嫁(Rachel Getting Married)》對照來看。《瑞》片的攝影指導Declan Quinn同樣讓攝影機上了肩頭,宛如一位透明人一般自由穿梭在所有演員之間,即席捕捉他們的情緒與反應。正因為是即時反應,銀幕風情因而充滿了不可重來的自然流暢與生動韻味。
隨機捕捉的最大魅力就在於運鏡和演出全都是一氣呵成,其底層意義就是拒絕了電影獨具的剪接技法,靠剪技來創造連結,或者靠剪接來彌補所有拍攝時的不足,而是讓演員提早進入一場既不能吃螺絲,也不可能再來一次的壓力狀態,對白必需熟練到脫口而出,站位必需精準到渾然天成,原本只有在劇場表演上才可以得見的表演方式,透過新形式的拍攝手法,因此添加了更濃烈的戲劇生命,這也說明了為什麼許多的電影獎都寧願頒發集體演員表演獎,而不是只單獨肯定女主角安.海瑟薇(Anne Hathaway),因為一切就像打乒乓球一般,有來有往才成局,有回響有回應,戲劇的火花才得以激揚噴射。
敢這樣拍電影,攝影機的動線就得事先規畫清楚,場面調度就需要一再排練,大大小小的細節都得事先周密預想精準,才可能降低失誤,創造一股生機蓬勃的自然流竄氣勢。敢這樣拍電影,其實不是要來時間和力氣(事實上可能更廢時耗力),而是追求一種最接近人生真實氛圍的力道。
《陽陽》的開場戲是一場婚禮,負責接待的張欣陽/陽陽(張榕容飾演)卻在浴室裡邊哭邊補妝,她到底哭什麼呢?有太多的可能了,但是說太白就無趣了,鄭有傑把問號直接放在觀眾的眼睛前面,然而隨著陽陽收拾心情,在另一位招待陳靖如(何思慧飾演)的催促下,趕快要回到喜宴桌上,這一路,陽陽得與不同的賓客打招呼,過去的家庭人脈與親友疑問逐漸浮顯,最重要的是這場婚禮的新人,不是陽陽的朋友,而是她的母親,而且她嫁的人卻是陳靖如的爸爸,也就是陽陽學校的田徑隊教練,攝影機隨著陽陽的身影移動時,畫面就有如卷軸字畫般逐步開朗,所有的問號逐一得到証實,包括陽陽的身世、性格與矛盾。
這款攝影風格同樣也要求所有演員的全神貫注,例如《陽陽》的異父異母姐妹夾纏著太多複雜競爭情緒,卻同樣聚集在張睿家飾演的黃紹恩身上,一切就有如一場三人探戈,要有真心,還要有顧慮,更要有焦慮,不管是田徑場上,或者是電影院前,牽一髮動全身的互動反應,因此也形成了全片緊叩人心的氣氛,更關鍵的是一旦攝影機停止在你的臉部或者背影上時,即時高潮已過,但是情緒不能鬆脫,氣氛沒有改變,餘波盪漾的震撼正因為攝影的停留與關注,有了更濃密的焦點情緒。
許多導演都在尋找台灣電影的新可能,鄭有傑的《陽陽》是一次美麗的嘗試,做為2009台北電影節的開幕作品,也是足以吸聚歡呼與熱情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