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纏是個很美麗,卻也很煩人的字眼,偶然讓你歡笑,卻有更多時候,讓你憂愁,更多時候卻是戲劇世界最堅實的動能。
《冰原歷險記》的兩集作品中最迷人的主角不是長毛象,也不是劍齒虎,而是一輩子都在追逐橡實種子,卻老是與種子擦肩而過的小松鼠─鼠奎特(Scrat)!光看它百折不撓追逐種子的歷程,既癡又愚,都夠讓人動容的。
鍾孟宏導演的《停車》,也有同樣的技法,只是物件不再是橡實種子,而是一只魚頭。
起因是主角張震原本買了蛋糕要給妻子慶祝母親節,但是因為停車問題惹了麻煩,好不容易進了車子,一屁股坐下,卻忘了座墊上有蛋糕,頓時盒子破了,臀部也都沾上了蛋糕奶油,張震只好到附近高捷開設的理髮廳借廁所清理。
那是間老房子,燈光慘白,瓷磚斑駁,先天的視覺上就透露著妖異的氛圍,廁所的洗手槽裡盛滿了水,裡面擺著一只魚頭,乍然闖見,在這種燈光下見到這麼奇特的物件,就易滋生極其突兀,時地不宜的感歎,圓鼓鼓的魚眼似乎也在質問著張震:「你在搞什麼啊?還不快快回家!」
形象突兀其實只是一場黑色喜劇的開場白,《停車》的魚頭折騰記此時才要開始,要清洗褲子的張震得先解決魚頭,才能沾水,雙手魚腥是第一個趣味;把魚頭擺在馬桶水箱上,卻不小心掉進了馬桶中,則是緊隨而來的爆笑趣味。
基本上,「手足無措」是鍾孟宏追求的第一層次喜感效果,張震就被這只魚頭整得七葷八素,從戒慎恐懼地捧在手掌心上,只咬牙從馬桶裡撈起落難蒙塵的魚頭,頓時又給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好好的魚頭猛然沾上尿屎的混亂感受,說不盡的尷尬與噁心。
明明只是過客,卻不小心闖了禍,即使心中有百般不甘與委屈,卻不能不善後,於是張震順手抽出了洗手檯上的牙刷,試圖刷掉魚頭上的尿屎殘痕。明明寫實的動作,此刻卻創造了高度「想像」的空間,觀眾開始去想:那把牙刷是誰在用?刷淨了魚頭,會不會沾上了牙刷?不知情的人會繼續刷用嗎?還有,不知情的人會又要如何來料理那只魚頭呢?
觀眾知情,只要戲中人不知情,就是喜劇的要素和喜感的來源。
接下來,高捷真的就把那只魚頭煮成了魚湯,不知情的杜汶澤被討債流氓痛打一頓後,卻興高采烈地喝起魚湯,還喜孜孜地告訴張震說:「我喝了三碗!」張震此時面對的不只是道德上的尷尬,也有著講真話掃人興的困惑,魚湯都已下肚,而且還鮮美可口,除了裝迷糊,他能如何?不知情就下肚的杜汶澤,以及知情卻只能把真話藏在肚子裡的張震,形成了進退維谷的困境中,只有一切看在眼裡,卻全然事不關己的觀眾,坐在安全距離之外,幸災樂禍地享受著主角的苦難。
從魚頭事件中,觀眾可以清楚看到鍾孟宏創造喜趣效應的功力,別看只是一只小魚頭,卻可以翻騰出無數糗事,喜劇大師從巴斯特.基頓到卓別林都懂得在小事件上糾纏來去,《停車》的魚頭糾纏記就是生活喜劇的簡易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