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第一部電影,你選擇那一部呢?機緣湊巧,擺在架子上已經一年多的《果醬》短片集,就隨著過境寒流闖進了我的眼簾……
2005的第一天到了西門町,想要看台灣導演的電影《夢遊夏威夷》,但是戲院撤銷了原定場次,全都來演《功夫》,只好撤退,天寒地凍中,看到五月天在街角高聲唱著歌,五百多位歌迷們依舊尖聲叫喊著,偶像的一舉一動都是寒天裡最大的動源,有偶像真好,日子不會因而在平淡中逝去。
不甘心2005的第一天就如此逝去,買了兩張有「紅蜻蜓」的音樂cd回家細聽,再從架子上拿出日本影壇七位年輕導演所拍攝的短片集《果醬》,「就以這部已經買了一年半,卻始終沒看的電影做為2005的第一部電影吧!」我在心裡面這樣唸著。
剛開始是有些失望的,北村龍平的《The Messenger》與筱原哲雄《Kendama》都很像是初試啼聲導演的處女作,有心實驗黑色美學與人間巧合,卻是斧鑿之良太重,飯田讓治《Cold Sleep》也是用太簡單的科幻寓言來做形式美字,甚至糟踏了我很鍾愛的好演員大澤隆夫,讓他成為一旦看到3+2+1的密碼就會退化成白癡的數學家,刻意用形式美學來傳播科技玩弄人性的主題,確實有些荒謬,讓電影反而成為荒謬主題的最佳實踐。
電影過了一半之後,總算漸入佳境,堤幸彥的《Hijiki》可以說是台灣電影《小逃犯》的黑色喜劇版,手持長槍的佐佐木藏之介跑進了一家三口都是女人的小家庭,房子矮到讓人一站起來就頂到了天花板,環境美學很直接就傳達出空間逼壓的氣息,可是你不懂他要挾持些什麼,因為秋山菜津子、高橋愛和氏家惠,既無財又無色,反而是煮了海帶菜請他吃,就在各自訴說自己的心裡鬱結後,本已逆轉的危機卻又有了意想不到的改變。堤幸彥的《Hijiki》算是企圖心和執行力都相當完整的導演,只是前頭的意想不到,與最後的完全在意料之中的劇情轉折,則是讓人不得不歎息又是一部雷聲不大,雨點卻真的很小的電影。
就在我心裡唸著說原來日本的新導演功力不過爾爾之際,望月六郎的《Pandora – Hong Kong Leg -》卻有了讓人心喜的新視野,電影一開頭就用匆忙跑回家的美麗女郎吉本多香美,訴說著每個人都有小秘密,美麗的吉本多香美的秘密就是多數人都以為是只有男人會得,不知道女人其實也難逃的腳癬(就是香港腳啦)隱疾!
光是選材,就已經看得出導演的獨特品味,接下來的中國秘方治腳癬卻急轉直下,變成奇技淫巧下的變態心理學探索,把男人迷戀纏足小腳的歷史傳奇變成了治療偏方,還真是驚悚得可以,但是你只要想像那種高唱著「香港腳呀香港腳呀」的廣告歌曲的腳癢男女,終於在腳疾得能紓解的當頭必然伴隨而來的快感呻吟時,也不得不佩服望月六郎搔到了觀眾的欲望癢處,因為這趟治療過程,基本上也可以放大成為種種人生欲望私密的偷情與滿足。
我一直很喜歡行定勳的作品,從《Go大暴走》到《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都有讓我驚豔的野性與細膩,在《果醬短片集》裡的 《Justice》一小節中,同樣也有讓我驚豔的青春變奏曲。
《Justice》的開場是堂高中學校的英文課,英文老師用了最刻板最單調的聲音唸著日本戰敗,美軍接管後的種種治理法理與政治概念,學生們有的用力以漢字記下老師的種種說法,但是也有人專心地畫著男女交合的漫畫,單調又無聊的情緒鋪陳了三分鐘之後,鏡頭才轉向坐在窗檯邊的男主角妻夫木聰身上,他對英文課毫無興趣,一直瞄著窗外上體育課的女同學們。原來每位女同學都穿著緊身的運動短褲,分別是藍色、綠色和紅色三款,教他迷戀的不是貼身的臀部弧線,而是因為短褲太合身了,所以跑沒幾步,女同學都會拉拉褲角,透透氣,調整一下方位,讓自己舒服點,窺視成癮的妻夫木聰就這樣在桌上計算著穿著藍色、綠色和紅色短褲的女生們各自拉了幾回褲角……
嚴肅枯燥的英文法理課是日本戰後歷史被外國人凌虐的見証,行定勳用了美籍演員來演出老師,用心不言可喻,他的單調唸法以及對同學蠢動的心念完全不理睬的高姿態,都可以解讀成老美對日本人的粗暴高姿態(那是戰勝國的必然行為,也是戰敗國對於入侵強權的必然解釋),相對之下,日本人自己找出路的方式就有了不同的意義,那位畫漫畫的同學終於完成了男女交合到射精的動畫,妻夫夫聰對女同學強綾瀬遙的思慕之情,也在他一個「正」字接一個「正」字的書寫過程中得到昂揚的滿足,「正」字是計算單位,「正」字也是美國人征服日本人的上國心態,「正」字卻也是日本小男生的思春心情,一部十五分鐘的短片裡,你不但看到行定勳創作短片的才華,也看到了他後來於2004年作品《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中所掌控的青春紀事手法,原來,每一部短片都是創作者下一部長片的蘊釀能源庫呢!
壓軸的是名氣響亮,有日本浪漫先鋒外號的岩井俊二的《Arita》。熟悉岩井俊二作品的人都知道青春與回憶是他最鍾愛的題材,也是他處理得最得心應手的主題。整部短片中都是廣末涼子,從聲音到影像都是,據說電影只花了兩天時間拍攝,但是後製的動畫期卻非常的冗長,原因是廣末的表現非常稱職,但是動畫表現卻是全片的魅力所在。
電影中,「Arita」是廣末筆下的漫畫印記,你可以解釋成每個人都會有的獨特手痕,是我們在捏塑自己的人生陶土作品時都會留在陶土上的手痕,每一記手痕都有生命特質,都是個人與眾不同的私人特色,故事就先從廣末對「Arita」的私密關係說起,少女時期,她會在自己所有的書本和畫紙上都畫下「Arita」,小小的心靈覺得那是人生中最最自然,也最最普遍的事,所以即使是考試卷上,她也會隨手畫下「Arita」,老師也不以為忤……直到有一天,她打開朋友的筆記本上才發現「Arita」是她的專利,其他同學的生活裡都不曾有過「Arita」,她才對「Arita」的存在提出了懷疑,於是她想用火把「Arita」給燒出來,看看「Arita」到底是什麼東西?火著了,被火紋身的「Arita」果真從紙上現了形,然而被火燒著的「Arita」一路哀哀叫著,掙扎著,顫動著,最後終於委頓在地……
「Arita」是什麼?答案其實因人而異,可以有各種不同的解讀。電影中,廣末的解釋是「靈魂」,我的答案則是個人特色,人的一生原本各有特色,各有別人無法企及與比擬的「Arita」,然而隨著青春的消失,你的「Arita」也日漸老去,因為世界和社會一直告訴我們與認同與接受俗世的規範,一旦別人都沒有「Arita」,擁有「Arita」的你反而不懂得珍惜,反而急著要讓「Arita」從你的生活裡消失。
廣末涼子曾經形容岩井俊二拍出了一種「空氣好像在流動、音樂在空中飄」的奇幻滋味,是的,青春就像一首歌,只有稚嫩不解世事的嗓音適合來吟唱它,很多人一輩子只拍一種電影,岩井的電影一直是青春的記憶,生命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