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自己最初的追尋嗎?還記得自己最純真的笑容嗎?
抽掉性別的議題,陳宏一執導的《花吃了那女孩》就像首甜美的愛情小詩,因為四段故事,四種情懷,固然是從同志出發,卻在愛情的追尋與迷惘間,執著最深。
《花吃了那女孩》的英文叫做《Candy Rain》,硬要翻成《愛情糖果雨》可能就太嗆俗了,一切就像陳宏一所說,花的連結通常就指女孩,女孩吃了女孩,女性議題的指涉,就再清楚不過了。
其實,《花吃了那女孩》的本質卻是四段寂寞的故事,電影中有十一位女孩,一個比一個美麗,但是心頭各有不同的愛情滋味在翻滾,性別只是她們追尋愛情的一張身份識別証,寂寞才是她們共同的語法,寂寞也是她們共同的歎息,寂寞四重奏,構成了《花吃了那女孩》的架構與風味。
以電影的第一段「如果南國冰封」為例,小捷(辛佳穎飾演)與男友分手後從南台灣北上,只因為高中同學小Pon(陳泱瑾飾演)承諾要照顧她。簡單的開場白沒有說明小捷如何從異性戀變成同志,但她尋找依靠臂彎的心情卻是相當明顯的,她們的友情與感情確實給了小捷不少溫暖,但是職場的挫敗,感情的沒有著落,卻在洗衣機水管漏水,淹了滿屋子水,一件小小的家務瑣事卻讓彼此的心情鬱結給引爆開來,那是小捷與小Pon共同要面對的生命關卡,那已經與性別無關,而是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的情人或家人都會遇見的考驗!
小捷的出走,是透氣,也是找尋「自己到底在追尋什麼?」的生命解答,陳宏一先用了一個涕流連連的小捷,彷彿在車窗倒影上看見了自己北上時的笑容,一個只有一秒鐘的回憶畫面,讓小捷看見了自己的惶惑;繼而在龍井車站旁的小雜貨店,聽著素昧平生的老闆說著自己有風有雨終歸平凡的人生,然後帶著店內好久不見的傳統糖果,再度北上回到小Pon,繼續試探著生活的可能。
「如果南國冰封」其實就像一段非常溫和的寂寞前奏曲,美術設計讓小捷穿著一雙有紅白花點的布鞋象徵女孩的青春;再將小Pon闖進小捷的冷飲店親密地打招呼,小捷卻不依閃人的場景,表露她的感情依附只能藏諸內室,不得見陽光的忌諱尷尬;最後則是將求神問卜的不安折成一只紙飛機,安靜地滑向台北市的巷弄街道,象徵青春就是不問目標向前滑射出去的力道……小捷的不安,其實都在燃燒著她的不確定,更明白一點地說:就是內心底層的寂寞冰山,並沒有從小Pon的體溫與熱情上化消。撲地蓋地的寂寞,準確訴說著:「感情不同於愛情。」寂寞的噬心苦,徬徨的小捷與小Pon還沒有找到出口。
同樣描寫寂寞,第二段〈看不見攻擊的城市〉的失落感就更強烈了。現實困頓,於是從網路交友著手,「一切都是假的哦?」張榕容飾演的餐廳二廚U初會網友林銘(魏如萱飾演),發現她並不是外商主管,只是雜誌編輯時,不禁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幾乎就已經替整段定了調,誇張的服飾,不對等的權力與金錢關係,讓她們的約會在模糊的好感與吃力的探索中勉強前進,可以近身,可以相親,但是並不能創造真正身心相屬的愛情滋味,所以才有一個明白表態,一個急著閃躲的拉鋸關係。
真正讓U動心的反而是在捷運大道中邂逅的陌生女子(孫正華飾演),沒有交談,沒有眼神相對,愛情是那麼直接地撞進U的心房,只是,擦肩而過的不只是愛情,更是生命的可能,驚鴻一瞥的那一丁點歎息,卻是U最在乎的心動滋味,原本就在生活中容不下任何渣滓與塵埃的U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其實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U的選擇其實已經與性別無關了,那是任何人在追尋與失落的過程中,都急著想要釐清自己生命座標的歷程。寂寞因而必要,因為只有寂寞,才讓人更清楚自己要什麼。
《花吃了那女孩》的音樂作曲家陳建騏選用了很有低限主義風情的音樂形式來替這兩段故事打底,漩渦般的感情陷溺,讓幾位主角心中的寂寞滋味有了更清楚的蘊釀與呼應,進入第三段「夢見相反的夢」之後,終於有了華麗的爆發,細聽音樂的節奏與佈局,你就能明白何以《花吃了那女孩》就是一首寂寞四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