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的形式有很多種,有的是面對大眾,有的是面對媒體,有的是面對自己,十二月八日晚上到九日清晨,我目擊了《色,戒》團隊的三種慶功方式。
《色,戒》是這次金馬獎的最多獎項得主,事前呼聲最高,事後也是最風光的贏家,冷眼旁觀三種不同的慶功方式,揣摩三種心態,也很有意思。
八日晚上的金馬獎頒獎典禮時間拖得很長,深夜11點20分了,還差最佳影片獎沒有頒發,現場觀眾已經走了大半了,主持人黑人怕場面難看,想辦法要帶動現場氣氛,於是就在進廣告的空檔時間,提議要請王力宏清唱,希望留住往外走的人潮。
這一招果然有用,很多人就停下了腳步,回頭張望,這時候,王力宏和柯宇綸、朱芷瑩、高英軒及湯唯等演員就聯合唱起了電影中話劇社成員在演出順利後慶功時所唱的「畢業歌」,演戲時,他們經常窩在一起,感染1930年代的時代氛圍,這首歌就是他們最會一起唱的歌,現場要清唱,不如就大合唱吧。電影、頒獎和人生能夠如此疊映,相當美麗,只可惜多數台灣人都不熟這首歌,不能起共鳴,勉強拍手相合,只能視為一則頒獎典禮上的過場插曲。
後來,《色,戒》順利獲得最佳影片,李安興奮地回頭高舉雙手,要求所有出席頒獎典禮的《色,戒》團隊成員一起上台,接受歡呼,也享受榮光。是的,最佳影片的殊榮理應全體幕前幕後工作人員一起分享的,這樣的現場慶功對很多人而言都是很窩心的歡樂共享。
頒獎典禮結束後,金馬獎執委會邀請與會影人到內湖宴會場參加閉幕酒會,那是官方應酬,各個影片團隊其實都還另有私下慶功會,多數媒體當然都緊釘著《色,戒》團隊到了101的85樓的台菜餐廳。
有媒體在場,其實很難自在慶功,而是必需再演一場「慶功」秀,道具就是酒杯和香檳,電影公司把金馬獎座全數擺列出來,再砌出了五層高的玻璃酒杯,由李安、王力宏和湯唯等人拿起香檳往杯中倒。
這是媒體需要的慶功秀場景,攝影記者完成使命,可以交差了,然後已經疲累不堪的李安還得再被文字記者包圍,再說一些未來的計畫,這場慶功秀才算暫時落幕。
然而,真正的喜悅卻是要與自己人分享的。
回到餐廳特意隔出來的包廂,時間已經到了清晨三點十分了,窗外的台北夜景已經黯淡了許多,李安簡單吃了幾口東西,就站起身來,舉起酒杯,他的編劇搭檔詹姆斯立刻會意,用筷子連敲了好幾回酒杯,清脆的玻璃聲讓包廂內安靜了下來,主桌上的工作夥伴全都起立,端起酒杯,目光朝向李安,那個場景像極了亞瑟王在他的圓桌前召喚所有的武士。
「謝謝大家,」李安用他低沈但是感性的聲音向所有的工作人員致謝,美好的仗已經打完,他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不過,《色,戒》團隊接下來的慶功場面卻是感性與理性兼具的。
李安逐一點名,感謝主桌影人的貢獻後,詹姆斯也舉起酒杯感謝李安選擇了《色,戒》,拍出了《色,戒》這樣的作品;「來,敬我們的領導。」大家一飲而盡,《色,戒》的作曲家戴斯培也豪興大發,轉身找酒,要替大家斟滿酒。
然後,詹姆斯再高舉酒杯,對著頭頂三尺之上說:「感謝張愛玲。」大家一致歡呼,立時舉杯向張愛玲致意;詹姆斯再轉向沒坐在主桌上的李安助理李良山說:「當然,我們更要敬David。」David是李良山的英文名字,從《推手》開始,他就是李安身後最穩健、最有力的靠山,他負責打點李安的大小事,解決拍片前後數不完的瑣碎雜務,就連慶功宴,他也只是拿起餐點悄悄坐在小沙發上,偷偷吃兩口而已,他從不聒噪,卻是諸事運轉順利的最佳潤滑劑。
可是,李良山的酒杯是空的,沒酒了,湯唯立刻遞了自己的酒杯給他:「你可以喝我的。」李良山一飲而盡,舉座歡呼。
接下來,主桌影人輪流以英語相互道謝,沒有激情,只有沈澱;沒有狂喜,只有感恩…真正的喜悅是安靜、內向但飽滿的,很多內容我無法重述,但是我印像最深刻的就是入圍但沒有得獎的剪接師艾倫以感性語調對著所有的演員說:「剪接師最怕無中生有,拼貼硬湊,你們讓我的工作變得格外的輕鬆。」
我只是個旁觀者,看著《色,戒》團隊圍著圓桌相謝的場景,不禁鼻頭有點酸,不禁想起了徐志摩的詩「難得」:「難得夜這般地靜,難得爐火這般地溫,更難得無言的相對,一雙靜默的靈魂,不必籌營,也不必評論,沒有虛假、猜忌與閒爭,只靜靜地坐對著一爐火…」
電影是團隊作品,《色,戒》的成就仰賴所有成員的奉獻,電影拍完了,往往成員就得各奔前程,很難再全體聚首,台北之夜再風光,也只有部份相聚,除了感謝,沒有更好的言詞與祝福了,看著他們這樣交心掏肺的起立感恩,我只知道,我應該用文字記下這段美麗,因為,我有幸見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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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為自由時報記者潘少棠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