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最常陪伴你的空間是那裡?教室?補習班?書桌?公車?臥室?
每個人可能都會做出複選的答案,因為人們的青春都困在一定的框格中,你只能在其中呼吸、孵育或翻滾,不管最後能否啄破困殼,青春的苦悶與追尋都是人人都能體會的共鳴軸心,過去的電影中,不論是夢幻搞笑,或是懷舊憶往的青春校園電影都在寫實要求下,如實重現了青春的印痕。
但是,鴻鴻的最新作品《穿牆人》卻不想寫實,不想重複,他試圖在熟悉的空間環境下,碰觸更有活力,意像也更鮮明的新視覺,於是透過張永政飾演的小鐵角色,替大家熟悉的青春選項都創造出「出走」的視覺意像。
鴻鴻替《穿牆人》定義的時空座標是「不久的未來」,含糊不明確的多重可能性提供了美術設計湯濰暄與張耿華可以大展手腳的空間,小鐵的家居可以冰冷灰暗得一如未來時空,飾演媽媽的李烈的一頭螢光寶藍假髮更具像定義了「未來」的氛圍,但是未來的人們卻也重覆著舊日的議題,絮雜也唸著工作、學業、消費的話題,重現著森田芳光電影《家族遊戲》中家庭餐桌的表面和諧與內心各自計算的生活方式。
家庭是冰冷的,課堂和教室則是戴上薄紗迷霧的光影記憶。鴻鴻用了黑白攝影與背投影的簡單技法,卻翻新了多數觀眾習以為常的空間概念,也使得一部花費了二千萬製拍的《穿牆人》呈現了台灣電影少見的全新視野。
黑白攝影的影像其實就是區分男主角小鐵的內心與外在世界的一枝色筆,黑白一畫,世界就涇渭分明了。
當然黑白攝影所呈現的視覺,不但讓世界成了單色,也讓質感顆粒變粗糙了,清楚標示了青春時期最無奈的慘白記憶。老師在講堂上的喃喃自語其實是青春期最不堪回首,也印像最模糊的身影,這樣的光影錯落顛覆了校園電影的傳統,堪稱是《穿牆人》最突出的視覺風味。因此,接下來橫向移動的鏡頭帶出了錄影教學的荒謬(其實,不少台灣補習班也盛行著錄影帶補課的教學模式),更讓蒼白的青春時光印記清楚呼應了小鐵急於穿牆而出的心情。
當然,清冷灰白的美術意像更在二十年的鹽田相會場景達到最高潮,長大成年後的小鐵依舊在灰白的世界裡攀沿而上,昔日的愛人卻已不認得他了,失落與無力的感覺投射在蒼白的鹽山上,是不是更像一聲沈重的歎息。
至於背投影的手法則是變更了真實世界的距離感。所有的投影片都是把影像投射在一個平面空間上,正投影會帶出人影,背投影則是將平面影像貼近了有三維空間的角色人物上,顛覆了人物與空間的距離感,此時背投影的黑白影像與立體人物的彩色形象又形成了兩個空間的對應與對話效果,背投影的空間是真實的,卻是慘白的,而且所有的喧囂繁亂都與小鐵無涉,他也無心搭理,因為坐在公車上的小鐵正浸泡在自己的傷感情緒中,在淚水中療傷,在思緒中吶喊…精彩的影像讓觀眾清楚「看見」也「想見」的小鐵心靈,攝影與美術的功力確實不凡。
二元世界的對立手法,其實是中外藝術家都愛用的手法,《穿牆人》的二元對立情境有些相似於曾經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德國文學獎赫曼.赫塞(Hermann Hesse)的名著《徬徨少年時(Demian)》,只是因為鴻鴻的影像超越了傳統台灣電影的格局,當然更值得大書特書。
赫塞在《徬徨少年時》中對於男主角在青春成長歲月中領略到的分裂人生有過這般形容:「白天的天地和夜晚的天地,這兩個極端不同的世界在這段日子裡交錯在一起。」白天的天地指的是父母打造的光明和諧天地;夜晚的天地則是遊走在邪惡與墮落邊緣的神秘天地,多數孩子都是順理成章被導引到光明世界,但在私下、關燈的時刻中,他們卻會想要碰觸一下黑暗的神秘果實,規矩與出走因此就形成了青春期相互拉扯的矛盾力量,《穿牆人》中的小鐵的日常生活就已是二立對立的情境;穿牆而出的特殊魔力,更讓他有機會進入奇幻與瑰麗的他方世界,這一切的意境全都在《穿牆人》美學設計上清楚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