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描淡寫兩三筆,有時候真的比擊鼓砲轟更能讓人印像深刻,捷克導演吉利.曼佐(Jiri Menzel)執導的《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Obsluhoval jsem anglickeho krale)》中,對於納粹暴政,選擇了曲筆揶揄的技法,不談種族滅絕,不拍集中營毒氣室,時代肅殺之情卻已躍然銀幕。《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描寫餐廳服務生迪特(由Ivan Barnev飾演迪特的青年時期)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歷程,故事背景設定在1940年代前後的捷克。位處中歐內陸的捷克,夾在波蘭、德國、奧地利和斯洛伐克之間,政治、歷史和地理關係本就複雜,迪特這種小人物最不關心的就是政治,只在乎自己能否生存,能否發財,但是政治牽動人生,你不關心政治,政治卻會影響你,曲筆寫政治,因而成了《我》片渾然天成的生活寫真。
首先是在受到希特勒蠢蠢欲動,亟思併吞捷克的政治氣候下,落單的德國民眾常會在捷克街頭受到民眾戲弄騷擾,迪特基於一時義憤,救了落單的德國女子麗莎(由尤莉亞.嫣琪/Julia Jentsch飾演),沒想到後來卻成了大難來時的救命恩人,成了德國人的女婿。
表面上,這段德國人落難的過場戲,似乎有意替德國人開脫入侵罪名,事實上,卻也可以想見希特勒巧取豪奪的詭譎情勢,日本人侵華時不也是不時以護僑之名出兵嗎?電影中捷克人看不起德國人,餐廳服務生拒絕伺候德國人,以一問三不知的方式拒絕點菜,迪特的女友上門用餐,迪特甘犯眾怒上前伺候,也就被其他服務生直接把湯菜當頭淋下,懲罰他的背叛國族。
沸騰憤怒的民情或許是事實,卻也提供了侵裁者更多動武的口實,歷史的吊詭與荒謬就在那裡,這也是當捷克總統用廣播宣布投降納粹後,餐廳服務生也只能乖乖學起納粹黨員,畫出右手前伸四十五度的手勢,宣示見風轉舵的無奈了。
迪特英雄救美的劇情,同樣也是吉利.曼佐消遣納粹政策的招式,麗莎很喜歡迪特,但是她早已被納粹洗腦,堅信「純種血統」的必要性,信守「保護德意志血統與德意志榮譽法(Gesetz zum Schutze des deutschen Blutes und der deutschen Ehre) 」中,嚴禁猶太人與德國人通婚與性行為的規定,以淨化亞利安種族血統,迪特雖然是個好人,如果族譜血緣中沒有亞利安血統,那就不能結婚成親,如果迪特的精子不夠優秀,就不適合匹配成婚。
這種溫柔卻強硬的要求,曾經荒謬地存在於捷克大地上,於是迪特只能上窮碧落下黃泉,硬扯出一點血統關連,然後又得看著性感美女圖片卻強迫取精,為了富貴,為了更上層樓,小人物的悲歡心情悄悄地和大時代的混亂局勢有了連結。
至於優生中心最後成了截肢軍士的療養中心,同樣的泳池,同樣的美食,同樣的音樂演奏都由美女換成了殘人,對比之下,帝國的傾圯格外讓人心驚。
生平無大志,只能開飯店做富翁的迪特在纳粹當權之後,終於接管了一家大飯店,每天招呼的全是金髮健壯,天體亮相的亞利安美女,原來那是納粹的優生政策試驗場,享受最奢華的生活,盼能培育出最優秀的新人種,資本主義的紙醉金迷,換了政權,換了口號,換了消費者,其實還是換湯不換藥,吉利.曼佐不帶火氣地呈現人生情貌,透過始終不改其志,還是拖著盤子,穿梭在人群中無限制供應醇酒與美食的迪特身上,讓人對納粹歷史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亞利安民族或許自認血統高尚,但是貪婪私欲和其他人種並沒有太多的差別,麗莎利用戰爭之便,掠奪了猶太人家中的珍貴郵票,變現致富。有用之時,郵票是生財秘寶,然而一個炸彈飛來,命都沒有了,珍貴郵票也不過是一張張廢紙,所有的歷史與人生的荒謬,吉利.曼佐最後就讓隨風飛舞的郵票做為他的結論了,不用大聲疾呼,不用聲嘶力竭,觀眾能懂,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