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樣才算被看見?」選對了主題,趣味就出來了,《鬼才之道》的主題呼應著古龍的名言:「兒須成名酒須醉。」
人生在世總被諄諄教誨要努力、努力、再努力,才能出人頭地。徐漢強的鬼世界裡,做鬼也不得清閒,繼續爭名逐利,搶著被人看見,就怕消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光是這款前提設定,就拉開了創作空間,尤其「明明都是鬼了,為什麼比做人還要累?」電影收在這句對白上,既犀利,又嘲諷,還能有會心一笑。
拍《返校》上映後,徐漢強接受我訪問時,曾說:「東方觀眾對於恐怖片的認知其實滿鮮明的,往往需要有大量的嚇人設計才稱得上是恐怖片。但我自己對多半恐怖片其實是免疫的,因此嚇人的橋段往往會拿捏不準。」這句話的關鍵詞是「免疫」。
所以免疫,其實是他長期浸淫鬼片,熟悉所有鬼裡鬼氣的鬼招,不新不怪嚇不著他,《鬼才之道》則是兵分兩路,一方面做個鬼片總複習,逐一複刻,讓大家看個夠,也笑個夠!是的,從辛亥三女鬼、電梯裡搞鬼到飯店折腰鬼,《鬼才之道》的揶揄戲弄,老梗新玩,喜趣洋洋。
然而,徐漢強沒忘記觀眾的期待,兩場「一定會中」的嚇人橋段,即使是誤打誤撞的閃失,也極具「奇觀」之效。王誌成美術團隊的鬼片經典複刻工程,值得好好開堂課分享他的搞鬼心得。
徐漢強另外研發出三款秘密武器:一是金鬼獎,二是魯蛇鬼,三是神經音樂。
從工作簽證到鬼后爭奪戰,陰間恩仇繼續複刻陽間濁亂,徐漢強根本就把蒲松齡從「聊齋誌異」以鬼寓人的筆法,活化激化得更自由奔放,觀眾搭乘他天馬行空的幽靈馬車往前飛奔,完全符合娛樂電影的設。
傳統鬼片,嚇人的總是厲鬼,《鬼才之道》的王淨「同學」則是魯蛇之最。失敗鬼的跌跌撞撞,本來就有看人出糗的娛樂效果,但也蓄積著觸底反撲的巨大能量,王淨用盡收歛再收歛的力氣,她的「放鬆」讓「同學」得著肌理素描,也使得偶一使出的「翻白眼」,散發出比「Pikachu」十萬伏特更強電力。
王淨的再進化,毋寧是《鬼才之道》最讓人驚豔的表演。張榕容的凱薩琳則不時讓我想起《天下第一》的崔苔菁和《喜怒哀樂》中的張美瑤,前者是美,後者是怨,兩者得兼,也是強棒。
《鬼才之道》基本上走的是神經喜劇(Screwball comedy)脈絡,神經喜劇歐洲第一高手首推Emir Kusturica,他偏愛把政治議題包裝在荒唐怪誕的情境中,再搭配Goran Bregovic銅管齊鳴的沸騰樂音,敦促觀眾一起神經一起瘋狂。台灣作曲家盧律銘明白神經喜劇的書寫方式,所有瘋狂搞鬼時刻,就聽著他的大Band華麗前行,撩撥著血壓直線上飆。可是盧律銘也有柔情時刻,口哨和木笛總在你耳旁輕輕吹著風,有點毛,不太毛,有點冷,不太冷,沒有才華的鬼或人,都能明白的那種莫可奈何。鬆緊快慢之間,神經的更神經,哀愁更哀愁(其實還是淡淡的)。傳統鬼片總是在音效上使力,徐漢強和盧律銘、林孝親團隊則是用音樂書寫著另類幽冥饗宴。敢玩,能玩,還能玩出一套宇宙,《鬼才之道》值得大家聆聽享受樂音設計。
拍《返校》時,明明重點在遊戲改編,大家卻都拿白色恐怖要忠實呈現的高規格來要求徐漢強,白恐的肅殺氛圍太輕了;如今拍《鬼才之道》,沒了歷史和政治正確的包袱,從頭到尾就是男鬼女鬼搞怪鬼,活人極少(對網紅社畜的調侃),滿腦子鬼精靈的徐漢強的玩得更開心自在,《鬼才之道》就是一場輕鬆加愉快的搞怪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