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亞洲富豪:快準狠

刻板印象可以是絆腳石,亦可能成為踏腳石。華裔導演朱浩偉在《瘋狂亞洲富豪(Crazy Rich Asians)》中,踩上了刻板印象這塊踏腳石,用華麗與自信向傳統苦情說再見,再將愛情糖漿灌進「灰姑娘」的老模中,翻騰出晶瑩可口的幸運餅!

《瘋狂亞洲富豪》改編自以「富豪三部曲」聞名的新加坡美籍作家關凱文(Kevin Kwan)在二○一三年出版的同名小說,描寫一位單親家庭長大的ABC女郎Rachel Chu(吳恬敏飾演),陪同男友Nicholas Young(Henry Golding飾演)到新加坡參加兒時玩伴婚禮,才知道男友竟是富可敵國的新加坡首富之子,頓時,她要面對的是來自四面八方的流言、挑剔、威脅和扒糞。

不管是「灰姑娘」或者「醜小鴨變天鵝」,都是老梗,《瘋》片除了要超越老梗框架,更要挑戰好萊塢華人電影的三個刻板印象:髒亂、眼淚和欲望

從《四海兄弟》到《龍年》,唐人街的髒臭腥腐,根深蒂固;從《龍種》到《喜福會》,華人女性角色的眼淚,唏噓到讓人喘不過氣來;從《蘇絲黃的世界》、《邁阿密風雲》到《枕邊書》,女性華人的身體都反映著白人窺奇心理的投射。然而,朱浩偉開出的三帖藥方:笑容、速度和華麗,卻讓華人電影的刻板印象起了化學效應。

笑容來自於自信,自信來自於語言。中國富了之後,積極進軍或者買下好萊塢,但是從章子怡、景甜到李冰冰,佔有一席之地的中國女星多數型不新、戲不多,語言既不流暢又不犀利,都成了絆腳石(她們一開口,誰不擔心?),《瘋》片改請外黃內白的ABC吳恬敏挑大梁,談吐流暢,自然就讓戲更有戲味了。當然,新加坡曾受英國殖民的時空設定,以及既機智又機巧的劇本對白,也讓說起英語毫不彆扭的配角們,個個不時都能發揮搞笑趣味,是的,笑聲就是喜劇電影最不能缺少的聲波。

速度的巧門在於音樂和節奏。以動作片配樂見長的Brian Tyler替全片打造了一首甜蜜主旋律,易哼易記,還有一種緩緩上揚,花開見佛的幸福滋味。更難得的卻是,導演朱浩偉敢用一首接一首的華語老歌貫穿全片,從一開場的「何日君再來」到陳蘭麗的「你懂不懂」,曲曲都以快板重唱方式再現,節奏快了、旋律變了,明明是半世紀前的老歌,卻因洗卻了老慢包袱,處處都有新意,隨後逐一登場的「給我一個吻」、「人生就是戲」、「我要你的愛」、「我要飛上青天」到「200度」,無不捉緊了花團錦簇的熱鬧亮麗,讓人聞歌喜舞,有如直擊上個世紀的太平盛世華采,那也是極具文化自信的歌舞展演。

然而,偶一出現的慢板老歌也不是包袱,婚禮上的那首貓王名曲「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用吉他和長笛緩緩彈唱出傻人癡戀的真情,同樣催淚。

音樂動人不難,敘事節奏才難。《瘋》片的焦點在於魚躍龍門的階級競合。俗女要進豪門,必先淬試,門不當戶不對,就有各種刁難,逼妳知難而退,偏偏電影第一幕就是教經濟學與賽局理論的Rachel教導學生:不要只求不輸,要想贏。那邊戰鼓頻催,這邊怒目揚眉接招,誰都不忸怩作態,對起陣來行雲流水,就連金鐵交鳴,都有如一首交響樂,更添喜樂滋味。

拜金與富豪一如連體嬰,很難切割,拜金指數越高,市場的風靡效應越佳,從《第凡內早餐》、《麻雀變鳳凰》、《慾望城市》到《穿著Prada的惡魔》無不如此。《瘋》片同樣精諳此道,全片先採取比較法,從夜市的浮華、小富人家奢華到首富家的繁華,層層堆疊的比較,更容易創造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驚歎;繼而再採取掃射法,從奢華的派對到隱身在森林中的華宅,從精品搶購到禮服競賽,該有的懸疑和炫麗一點沒少,每個橋段都有了讓華人笑、白人叫的共振效應。

拜金的相對面則是儉樸,Rachel可以同流,卻不必迷失,就在眾人瘋狂血拼之際,卻只有她冷眼旁觀:不是不愛,而是不爭不貪,這種「非不願也,不為也」的「美德」,不管是「天性」或者是「算計」,都在打造Rachel不流俗同的身影,畢竟唯有如此,才能匹配王子。

《瘋》片的最後高潮在於婆媳攤牌。飾演婆婆的楊紫瓊會讓人想起她在《臥虎藏龍》與玉嬌龍面對青冥劍/李慕白的爭奪戰,眼見玉嬌龍手摸青冥劍身,氣得痛罵:「不許碰,它是我的!」劍身與男體就此畫上等號,《瘋》片中她要爭的是兒子,Rachel爭的是丈夫,只是導演把青冥劍換成了麻將牌,用一張既是絕張又卡張的八條自摸(雖然我懷疑老外看不看得懂其中奧妙)來割讓愛情,根本就是武戲文拍,卻又處處刀光劍影,精練又精準。

廿五年前,李安用台灣班底演出《喜宴》,詮釋了華人社會的禮教、香火與真情矛盾;如今《瘋狂亞洲富豪》同樣沒有好萊塢巨星,全靠華人陣容就能攻城掠地,展現了ABC能用自己的語言闡釋自家文化的功力,隱然又有一個熱帶氣旋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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