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淒涼,死後富貴,梵谷的無奈人生原本就是傳記電影的絕佳素材。
電影底片以一秒廿四格的速度飛奔前去,載走了美麗的影像和動聽的聲音,在我們的腦海裡烙刻上無盡的想像。
然而,多數的電影畫面都只在二度空間中打轉,觀眾在視網膜上見証的人間悲歡離合多數都是在一張白幕上跳舞,述說著同一個空間中的故事;然而,有了聲音,多了變化,空間就變得更加遼闊了,已故導演勞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就是大玩聲音魔法的高手。
五月中旬,美國傳出一則藝術短波,女星伊麗莎白.泰勒( Elizabeth Taylor)於1963年在倫敦蘇富比拍賣會場上,以九萬二千英磅買下梵谷在1889年所作的畫作「聖雷米療養院與小教堂之景(View of the Asylum and Chapel at Saint-Remy)」,然而,三年前,一位曾受納粹迫害逃離德國的猶太女子毛瑟納女士(Margarete Mauthner)的家人,卻主張她是1939年她倉皇逃離德國,以致名畫落入納粹之手,要求玉婆歸還名畫,但因追溯期已過,所以美國上訴法庭判決判決玉 婆勝訴,可合法擁有該畫。
這則新聞吸引我的地方並不是版權花落誰家,而在於這幅畫當年以九萬二千英磅拍賣成交,如今四十四年過去了,外電臆測該畫的身價約值八百萬英磅,也就是說漲了快九十倍,梵谷畫作的魅力和身價確實驚人。
這一則外電立刻讓我想起了阿特曼執導的梵谷傳記電影《文森與提奧(Vincent & Theo)》的開場戲。
梵谷生前只賣出了一張畫,生前潦落與生後顯耀,完全不成比例,以梵谷生平為主題的傳記電影都不可避免地要提到這段讓人傷心的史實。其中,阿特曼的玩法最簡潔有力。
電影一開場就是佳士得(Christie)拍賣會上,工作人員正要推出梵谷的名畫「向日葵(Sunflowers)」大聲叫賣,然後畫面就轉到梵谷的小屋 中,Tim Roth飾演的梵谷正懶懶地躺在床上,聽著由Paul Rhys飾演的弟弟提奧,正在抱怨他為什麼都要畫一些中下階層的低俗人物,永遠沒有俊男美女,風景素描也不清新悅目,以致於負責承售梵谷畫作的他竟然一幅 畫也賣不出去。
梵谷兄弟的爭吵,就好像片商在責怪藝術片導演為什麼不去拍商業大片,老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寂寞又落魄的梵谷就算再有信心,也沒有辦法理解上帝為什麼這麼不照顧他,這場永遠吵不出真理和答案的爭辯,是阿特曼的刻意呈現的第一層「往事」空間。
他的第二層空間,則是加士得拍賣會場上的「當下」空間,而且只有聲音,沒有畫面。觀眾一面看聽著梵谷兄弟的爭吵,卻也在視覺空間中清楚聽見背後有一股拍賣 價的喊價聲,拍賣價格一路往上飆,一直飆到了二千五百萬美金,就在拍賣官敲槌確定成交時,畫面上正好就是提奧吵不過哥哥,也一直對自己賣不出哥哥的畫深懊 惱,於是奔出哥哥寒舍的場景。
生前淒涼,死後富貴,原本是兩個互不相涉的空間情緒,最愛疊用聲音以創造空間密度的阿特曼就是用了富貴的叫價聲,對照了窘迫的爭吵聲,兩款聲音交相共鳴,浮現在觀眾心中的正是梵谷一生際遇的荒謬性,聲音可以創造多少密度?大師作品就是最清楚明白的示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