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殺神:當晚霞滿天

73歲的Michael Keaton還能夠保持那麼清瘦好身材,讓人羨慕;73歲的Michael Keaton在七個禮拜之內失去所有的記憶,讓人扼腕。

Michael Keaton自製自導自演的《失憶殺神(Knox Gors Away)》就在羨慕和扼腕的複雜情緒中給觀眾五味雜陳的娛樂感,雖然本質上還是好萊塢酷愛的最強老爸路線

Michael Keaton上次當導演已經是2008年的事(《愉快的紳士(The Merry Gentleman)》主角之一也是殺手),《失憶殺神》結構札實,出場人物都能照顧兼及,得力於劇本鋪排縝密,首尾呼應。

電影的第一顆鏡頭是一張桌子一隻手,出門前明明就已經把要帶的東西都放在桌上了,那隻手逐一拾起物件,偏偏漏了一隻手錶,你不必知道這個人是誰,但你知道漏東漏西是俗人天性,《失憶殺神》用這顆鏡做開場,忠實反應描寫了一閃神就健忘的世俗毛病,卻也點出主角正逐漸失去記憶的破題。因為他自己的Middle name也想不起來,也一再要求餐廳服務生送咖啡,也常常想不起心頭想講的那個字詞,更不認得自己的車,也跑錯了私人庫房……失憶是病痛,在電影中卻得著了趣味。

既然如此,這個人還可能是完美的職業殺手嗎?觀眾心頭浮現這個問號時, Michael Keaton就讓大家看見這位從不失手的殺手Knox還真的失手了,這種敘事法漸進而有說服力。

《失憶殺神》的編劇功力在於把參數要件都放在前頭讓觀眾看見,再逐一拼組重整,例如Knox罹患的不是阿茲海默氏症,而是腦細胞會海綿化的人類庫賈氏病,醫生要他趕快處理心頭掛念的人與事,就替全片設定了急迫感:關鍵在於失憶不可逆,只會加速惡化。即時處理好想做也該做的,成為Knox和時間賽跑的關鍵。

其次,殺手Knox並非粗人,而是擁有歷史和文學雙博士學位,卻又曾在中東戰事上浴血殺敵。後者交代了殺手的行動能力,前者說明了他頭腦清楚不囉嗦,讓他得能在快速失憶之前,靠著專業知識與手段,即時想出脫罪計畫,讓有求於他的人都能在迷霧中繞了一大圈後,得到他的反饋:有甜,有酸,還有明明心不甘情不願,卻只能依循他安排,乖乖走下去的感歎。

Knox出任務前不想多聽苦主人生背景,乾淨俐落又無牽無掛才是本事,不要被往事羈絆牽連,妻離子散是殺手宿命,但在記憶淪失之前即時閃回的片段,也是他必須清理和贖還的人生債,《失憶殺神》的高妙之處就在於靠著字條和老友電話提醒,今生恩仇各歸其位,那種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全賴劇本彎轉巧思。

Knox的終必癡呆更讓殘留的問號也使不上力的時候,癡呆成了殺神最後也最高明一步棋,就算腦細胞海綿化了,憾恨都已還諸天地,Knox走進白茫茫的失憶長廊,也能對病魔展露勝利微笑了。

失憶主題電影不計其數,Michael Keaton無意重覆悲情舊路,雖然他請作曲家Alex Heffes用黯沉小號吹奏出主題樂音,以對應英雄末日的晚氛圍,但他不忘安排84歲的Al Pacino依舊耳聰目明,還在泡澡兼泡妞,還在跳探戈,老而不死,還有一身好本事,不正是《失憶殺神》讓最強老爸留下滿天晚霞的主要目的?

看著神經學精裝書也可以殺敵,看著他送給妓女愛人一箱書,第一本就是「 雙城記」,都夠讓觀眾捧腹大笑,這些都是Michael Keaton從影半世紀後,留給觀眾的美好回憶。

美國內戰:記者見證中

戰爭的內容與結果,軍人說了算。戰地記者能夠讓我們看見或知道什麼?殘暴或英勇?恐懼或無辜?狂喜或悲傷?瘋狂或茫然?


一篇報導或者一張照片往往因為你的「出身」或「立場」而做出不同解讀,記者能力極其有限,愚蠢、貪婪和自私的政客與軍閥依舊夸夸其詞,繼續發動戰爭,從中掠奪與牟利。


Alex Garland是一位很有膽識,也很有創見的創作者,過去的《人造意識(Ex Machina (2015))和《滅絕(Annihilation (2018))》都兼具了別出心裁的視覺奇觀和發人深省的議題辯證,2024年的《帝國浩劫:美國內戰》也有同等能量,是政治預言,也是政治批判。


電影描述美國爆發內戰,United States不再united,分裂成divided states , 原本50顆星星的星條旗被只剩兩顆星的西方陣線旗。Kirsten Dunst與Wagner Moura飾演的路透社記者Lee與Joel打算從紐約開車前往華盛頓,希望專訪到兵敗如山倒的美國總統,因為西方陣線已經兵臨城下,訪問到還在負隅頑抗的總統,當然也是記者見證歷史的天職。


透過戰地記者的眼睛看「今日/未來」美國,就是Alex Garland為《帝國浩劫:美國內戰》設定的基調。發生在2021年一月六日,因為川普總統拒絕接受敗選結果,引發支持者闖進美國國會山莊大肆破壞,這場血淋淋的民粹暴亂是美國歷史大事,也是民主危機,Alex Garland受事件啟發創作這部看似未來式的預言電影,其實更像是他「Don’t do this」的焦慮及祈願。


全片有四場戲值得玩味。首先,Lee與Joel開車經過一處遊樂場,擴音器傳送著耶誕歌曲,帶給世人歡樂的遊樂場空無一人,車道上躺著一位中彈軍人,Lee與Joel左顧右盼還沒理出頭緒,遠方槍響,車窗著彈,他們嚇得棄車,才發現附近另有全身上下都是野戰迷彩的軍人,透過瞄準器找尋遠方狙擊手。

關鍵在耶誕歌曲。信仰著同樣一位神祉,同樣歡慶祂的誕生的信徒,卻分裂成敵我陣營,一再犯戒(十誡的第一誡不就是「汝不可殺人」?)。昔日在此佳節同歡共樂,如今拚殺你死我活,信仰崩毀與人類蠢行緊密相連。


其次,以往在歐亞或中東紀錄片中不時可見的萬人塜畫面,這回也橫移到了美國本土,也就是「戰場在他方」變成了「戰場在家鄉」。不管是從高聳車斗滑下的人體,或者橫陳雜遝的屍堆,都是Alex Garland想要散發的訊息:戰爭無情,獸性無敵。一槍在手,恣意妄為,根本就是戰爭常態。


更無情的是武器在手,就成了生死判官,一句:「What kind of American are you? (你是哪一種美國人)」的犀利質問,不但剝奪了不表態的自由,更是對美國立國精神:「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的否定、揶揄與威脅!是啊,人生而平等,但是生為美國人,就有品種款相之別。


導演雖然聰明的避開了黑白種族問題,但是那位香港記者因為膚色、因為中國,就被一槍結束性命,讓人看了何等心驚。白人當家的美國對有色人種的仇恨,如此根深蒂固又如此無情,Alex Garland的直白描寫確實讓人極不舒服,但他這款「Don’t do this」的籲求,幾人能懂?幾人肯聽?肯想?


第三,前進華盛頓期間,他們來到一處安靜小鎮,老太太依舊安閒溜狗,成衣店的店員看著閒書,懶散招呼好奇記者。她們自豪因為保持中立,所以風平浪靜,沒受戰火波及。人間可真有淨士?真相是屋頂上另有男人守護,「沒有人是局外人」的微言大義,看似輕描淡寫,觀眾自有體會。


最後,Alex Garland沒有交代美國內戰的成因,卻拍出了身穿美軍制服的西方陣線軍人無情槍殺特勒、秘書,甚至美國總統的畫面,尤其是Joel真的採訪到美國總統,錄到他的最後話語:「 Don’t let them kill me(別殺我).」然後說歸說,做歸做,大奸元惡中槍,軍人歡天喜地合影。美國人過去常看這類遠征戰功的耀武揚威,如今美軍還是美軍,Alex Garland把被害人換成了美國總統,主客易位,世界首強也會淪為刀殂。是反省,是寓言,更是預言了。

Cailee Spaeny飾演的年輕記者Jessie,少不經事所以橫衝直撞,遇上Kirsten Dunst飾演的Lee後,就強迫她換穿Lee身上的「Press記者」外套,那時就已經注定她會是Lee的接班人,同為女性,同為拿著相機往前衝的記者,Jessie的嘔吐、哭泣與恐懼都是Lee經歷過的青澀,Jessie的勇氣與速度,同樣也讓Lee想起自己昔日衝刺的身影。



看著一張張前仆後繼,用生命換來的前線攝影,Alex Garland顯然還是相信傳統定義下的press。Kirsten Dunst的肉斂表演更是她近來最精彩的演出,Stephen McKinley Henderson飾演的老記者,把世故、智慧、決斷與溫暖融合得恰到好處,Wagner Moura在槍口下僥倖生還的崩潰狂吼也極精彩,演員之間的化學效應讓這部政治寓言電影得著更多血氣縱深。

Robert與Al:誰像教父

姻緣天註定,星途同樣也是天註定。

讀Robert Redford傳記,讀到他和許多經典電影擦肩而過的傳奇,每一次的選擇,都可能改寫電影史。

很難想像如果Robert Redford詮釋《教父(The Godfather)》中的第二代教父Michael Corleone,整部電影會變成什麼模樣?

導演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一開始就很堅定要找當時名不見報章的Al Pacino來擔綱,他的innocence、低調和陰沉都很適合,相對之下,Robert Redford陽光明亮,就不像全在腦子裡運籌帷幄,圖謀大計的黑幫領袖。

主張請Robert Redford演出的是製片Al Ruddy,理由是黑幫大片需要巨星烘抬,Warren Beatty 、Jack Nicholson,都是考慮人選,其中1969年剛以《虎豹小霸王》風靡全球的Robert Redford最受青睞,請他壓陣,票房相對穩妥。

柯波拉說什麼都不肯,因為怎麼看Robert都不合適。Robert也認為自己並不合適,無意爭取。反而是製片高層憂心忡忡,舉棋不定。最後《教父》原著Mario Puzo 出面,認為Al Pacino才像他筆下人物,一切定案。

Al Pacino沒讓支持者失望,一代巨星就此誕生。

Robert Redford失之東隅 ,收之桑榆,人家忙著拍《教父》,他也同時忙著拍完《刺激(The Sting)》和《往日情懷(The Way We Were)》,名利雙收,躍昇巨星中的巨星。

《教父》選角能夠得到雙贏結果確實不容易,Michael Corleone如果換成Robert Redford,肯定是另外一部電影,一切天註定,我相信。

黑雨:高倉健豪情放歌

《黑雨》中表現最搶眼的要屬飾演美國血性警探的安迪·賈西亞(Andy Garcia)與大反派佐藤的松田優作。其中松田優作1970年代即已名揚日本,但也一心想拍好萊塢電影垂名影史,所以隱瞞自己罹患膀胱癌病史,硬撐著病體拍完《黑雨》,來不及看到電影即辭世,兇殘嗜殺的冷血眼神,能忍斷指之痛也要狙殺老大的狠勁,都讓人印象深刻。

安迪·賈西亞原本理性辦案,被佐藤惹毛後,血衝腦門上了調虎離山計而告慘死,那種先鬆後緊的表演,非常傳神,尤其開場時,拿著大衣扮鬥牛士歡迎騎重機的同伴麥可.道格拉斯(Michael Kirk Douglas),最後也是拿著大衣遭遇日本黑道重機群圍殺致死,就可以看到雷利·史考特1980年代的電影布局縝密,注重首尾呼應的細節(至於麥可.道格拉斯先在大阪機場受騙,也在大阪機場脫逃復仇,都用心在做對照)。

不過,安迪·賈西亞在《黑雨》中最功德無量的表現要屬趁著三分酒意硬拉著高倉健的領帶,走上酒吧舞台一起中合唱Ray Charles的名曲「What’d I Say」 ,同時還硬塞進了一副墨鏡給他(模仿目盲的Ray Charles?),兩人一搭一唱,你一句我一句接腔高歌,還真是珍貴的影史紀錄(高倉健什麼時候這麼放鬆自在?也出過唱片的高倉健什麼時候不唱愁人哀歌,搖頭幌腦唱起洋歌?),所有的不可能,所有的第一次,都讓透過《黑雨》探尋高倉健表演路數的影迷大呼過癮。

Black Rain 1989 – Ray Charles “What’d I Say” (youtube.com)

高倉健的英語說得流暢俐落,也是《黑雨》的另一驚喜發現。可惜,整部電影還是要他飾演克己復禮的傳統警探,尤其他發現麥可順手牽羊拿走美金,就不齒小偷行徑的「正義凜然」,後來發現美金另有玄機,就適時放水的轉變,算是情理法兼顧的人性本色。但他仍要追問麥可是否在美國有污錢的風紀問題時,仍不忘訓斥他既侮辱了並肩作戰的同袍,也辱及自己的義正辭嚴,顯然雷利·史考特也明白高倉健的「刻板」硬漢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就順勢讓他的一號表情再次發揮,也算是對日本大咖的禮遇與敬重了。

《黑雨》的關鍵字在假鈔,日本黑道製作出絕對逼真的美鈔版模,意圖擾亂美國經濟,以報復日本戰敗前夕,慘遭原子彈血洗,導致連天黑雨的悲慘往事,主題夠唬人,但是一個叛幫堂主就壞了大局,其實也是成不了氣候的小題大作。

雷利·史考特偏愛低光源與逆光攝影,《黑雨》一點沒少,他對日本霓虹燈的迷戀,《黑雨》也一如《銀翼殺手》玩得很開心,相似度太高,新意太少,《黑雨》評價不高也就一點不意外了。

至於Hans Zimmer的配樂,偶而出來晃動一下,還是滿有情趣的,可惜製片不對盤,大幅閹割後未能帶電影前行,殊為可惜。

特技玩家:豪情比天高

電影的最後決鬥是Winston Duke飾演的特技組boss號召全體組員一起來,痛毆那些包庇犯罪的黑道保鑣。為什麼?因為他們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不管是肉身神話,或者是正義空隙。

1980年電影《特技演員(Stunt Man)》曾經給特技演員一個高級讚美詞:「如果上帝也能做到我們做到的事,他一定 開心極了( If God could do the things that we can do, he’d be a happy man . . .)」狂妄?確實!但是他們豪情比天高,也是夢想成真的關鍵。

電影中的特技成員每回的挑戰都來自於還有什麼別人沒做過的特技?一次比一次難,是自我鞭策,也是職場現實,觀眾貪得無厭,製片與導演何嘗不是如此?不輸人也不輸陣,成為業內的潛臺詞,做或不做,不是一句話的問題,而是怎麼漂亮達陣的周密盤算與佈陣。成或不成,不是面子問題,而是攸關生死。

《特技演員》的另一句經典臺詞是:「知道的越多,你越脆弱(You’re never more vulnerable than when you know too much.)」看戲的人愛說:「技高人膽大。」知道艱難何在,更能看清死神黑影。

《特技玩家》導演大衛·雷奇(David Leitch)本身也當過特技演員以及武術指導,對於很少正面露臉的特技同伴甘苦知之甚詳,拍一齣能夠炫技,又能弘道(替特技同業爭取榮光、待遇及掌聲)的心情,替《特技玩家》的奇觀爽度拉抬了好幾個檔次。

電影的第一場戲是從雷恩·葛斯林(Ryan Gosling)墜樓意外開始,那是特技演員的惡夢,人生立即彩色變黑白。

經典歌舞片《萬花嬉春(Singing In The Rain )》的男主角Gene Kelly)開場也是特技演員,一再出生入死,一再灰頭土臉,一再僥倖脫險,讓觀眾看見風險,卻又即使餵養了幸運糖衣,畢竟沒人想看見失敗悲劇,其實,很多特技演員的悲情心情是:「因為就爛命一條,才會去做那麼多瘋狂的事(He does wild and crazy things because he has nothing to lose…but his life.)」(又是《特技演員》的再一句經典臺詞)。


看過片《萬花嬉春》拍片花絮的影迷應該都記得能跳善舞,一身好本事的Gene Kelly在演出從公車車頂翻落戲時,一個閃失,沒跳到氣墊上,直接觸地的驚險,還好沒跛沒傷,天下有誰這麼幸運?

Ryan Gosling如何從失敗的地方重新站起來,爭回失去的愛情與事業?正是《特技玩家》的劇情軸線,所以導演和Ryan Gosling努力做到特技大全:從沙灘翻車八圈半、全身著火拉鋼絲撞牆、懸臂吊桿攝影機的左右搖晃、垃圾鐵箱一路在馬路上擦撞火花,裡頭還有人扭打,後頭還有划著火花前行的Ryan Gosling、以及水道上飛船相撞、跳上直升機的肉身神話…….導演根本就是邀請大家來見證及票選最難忘的特技奇觀。

特技就是要娛樂觀眾,讓觀眾大呼過癮,《特技玩家》滿足了追求爽度的觀眾視聽。

當然,《特技玩家》也善用了大明星的膨脹與嫉妒來說故事。

動作巨星難免會被影迷或朋友問到,電影中的那些驚險鏡頭都是你自己演出的嗎?有沒有替身上陣?有的人會誠實以對,有的人則會全盤否認,誇稱一切都是自己來的,騎虎難下後,悲劇往往緊隨而至。《鼠膽威龍》消遣巨星的描寫,也適合對照來看。

至於一手遮天,可以替巨星善後擦屁股的製片,也是《特技玩家》嘲諷的對象,Hannah Waddingham詮釋的She-Devil,說謊不打草稿,面不改色的表演,非常具有說服力。相對之下,女主角Emily Blunt的表現就完全不對勁,還好全片有Ryan Gosling撐著,靠他一個人的肌肉與帥氣,夠讓觀眾開心滿意了。

挑戰者:三角戀障礙賽

「文勝質則史」這句千年前的孔丘名言,翻成白話文的意思是:「文采勝過實質,就顯得虛華。」適用義大利導演 Luca Guadagnino(盧卡格達戈尼諾)執導的《挑戰者(Challengers)》。

《挑戰者》描寫三位網球選手的兩男一女三角戀。三人的交集除了網球,還有糾纏不清的愛情。 

Zendaya 飾演萬人迷網球小天后Tashi ,Josh O’Connor(喬許歐康納)飾演的派屈克和Mike Faist(麥克費斯)飾演的亞特,原本是並肩作戰的好友,卻也同時愛上她,Tashi 也享受這款三人行。

劇情核心在於Tashi 說的名言:「你們都不懂網球網球就是一種relationship。」很玄的哲理吧?她認為場上對戰選手只需15秒就能完全理解對方……就像熱戀情侶……一起去了美麗幻境……意思是彼此在打球,也是愛戀。問題在於這是真的嗎?

導演 Luca Guadagnino顯然相信編劇的鋪陳,電影處理三人relationship 的關鍵戲在於Tashi和派屈克與亞特一起坐在床邊互吻。

是的,不只是男女組合,還有男男組合。導演 Luca Guadagnino特愛探索愛情與慾望的邊界,這場三人吻戲是天堂,也是煉獄。Tashi是享受這款迷戀、擁戴?還是得意於可以操控和派屈克與亞特?

三人關係不管是等邊三角形或者等腰三角形,都是幾何名詞,並不適用真實人生。因為三人,就有先後;因為三人,就有比較,就會計較。誰愛誰多一點?左手右手孰輕孰重?誰能夠永保平衡?球場競技,強調fair game,愛情戰場,哪來的公平競爭?

Tashi終究只能擇一,成了家,也生了小孩,甚至擔任起亞特的經紀人,為夫婿,也為自己的幸福打拚。然而派屈克的再次出現,是偶然?還是故意,是難忘?還是不想忘掉?電影的問題就在於三人relationship 如果只在情場也就罷了,牽扯到球場,對戰兩人目光焦點都盯著Tashi,球場上只問輸贏的relationship 扯上得失,牽扯愛情,有沒有放水?想不想放水?互為蛔蟲的兩人,誰能暪得住誰?

《挑戰者》的前提設定太過一廂情願,角色內心層次也沒有太多探索,文本單薄,所以只能大玩時序跳躍遊戲,不停倒敘,不時回憶,故弄玄虛,先無懸念疑思,後無解謎述情,除了賣弄,還是賣弄,十足「文勝質」,花色繽紛,卻讓人疲累。

電影以網球做背景,藏有許多網球典故、密碼,夠讓網球迷引經據典,豪情議論,甚至網球巨星傳奇也提供對號入座空間,但是回歸愛情三角習題,《夏日之戀(Jules et Jim)》和《朱門巧婦(Cat on a Hot Tin Roof)》各有比對參考空間,核心在於Zendaya 飾演的Tashi 的強大操控慾望,想要發球的是她,想要左右逢源的也是她,最早退出球場的也是她,找到代理人方式重回球場的亦是她。聽話的未必盡如她意,不聽話的,卻是她想方設法要再相見的情場與球場天秤的失衡,還須多言嗎?

至於小孩老抱怨爸媽成天只忙著討論網球,連電視也不給看,先生、小孩和家庭,在Tashi心中究竟有幾兩重?

導演 Luca Guadagnino的匠氣顯現在狂風夜的「談判為名,偷歡為實」,暗喻明喻都玩得太直白;更別說最後決戰是,Tashi 居中,派屈克與亞特一左一右的三角構圖,同樣手痕太重,都折騰兩小時了,還須反覆致意提醒嗎? Trent Reznor和Atticus Ross的配樂,説進就進,說切就切,直接把轉調,不時提醒大家音樂有話要說,卻說得喧囂嘈雜又囉嗦,同樣都是外露美學作祟。

Luca Guadagnino的《我愛故我在(Io sono l’amore)》曾讓我驚艷,《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率性得有些過譽,《骨肉的總和(Bones & All )》更是劍走偏鋒,自己玩得開心。《挑戰者》的魅力全在Zendaya身上,年輕時艷光四射,難怪顛倒眾生;成為人妻人母後,青春已如小鳥遠行,眼角依舊有著操控慾望,算是真正成功的挑戰者了。

伊森霍克:演員空間論

會,是客觀事實;不會,則是主觀努力。靠資格擔任導演的演員,多數都已經演戲演成精了,有自己的一套,有自己的信仰與方法,有自己的宇宙,看到不同的表演方式或者角色詮釋難,難道不會心癢或者手癢,想要自己親自示範一下該怎麼演出嗎?一旦動念,對其他演員而言就是天大壓力。

曾經四度獲得奧斯卡獎提名的知名演員伊森.霍克(Ethan Hawke)最近出任新片《野貓(Wildcat)》導演,在接受A.Frame雜誌訪問的時候就說:「做導演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創造一種空間,讓演員悠遊自在綻放光芒,能夠做到這一點,就是莫大的喜悅了。

這句話只有內行人才知道差別。唯有演員在拍戲現場發光又發熱,攝影師才能捕捉到最精彩難忘的畫面,導演就不需要在剪接台上煩惱,該怎麼串聯或者迴避,才能夠讓這部電影變得好看?一旦導演急著在現場教演員該怎麼演,急著示範又指導,嗯,肯定越搞越僵,坐在剪接台上半天也想不出對策了。

他還特別提到卓別林、巴斯特.基頓、伍迪.艾倫和克林.伊斯威特Charlie Chaplin 、Buster Keaton、Woody Allen, and Clint Eastwood)四位演員,他們的現場表演就是才華與生命展現,只要捕捉到他們的現場表演光采,就無需事後在剪接台上大費周章。雖然很多知名大導演在剪接台上完成了無數的傳奇作品,但他始終認為在剪接台上耗費青春,有害健康。他對這種工作模式,興趣缺缺。

伊森.霍克擔任《野貓》導演,背後有個小小傳奇。當初是女兒Maya Hawke,拿著劇本來找他,告訴父親已經買下了原著版權,要出任女主角,希望父親能夠擔任導演,指導她演出該片。《野貓》根據39歲就因為紅斑性狼瘡離開人世的美國女作家Flannery O’Connor 的生平以及小說穿插而成。

女兒替老爸找工作?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女兒信任父親,仰賴父親。伊森.霍克珍惜這份機緣,更特別的是,知道故事來龍去脈之後,他還爭取擔任聯合製片和編劇。

這麼積極,不是為了護航女兒(其實很難排除這個因素),而是自己真心喜歡這個題材,希望能參與更多。當然,最大的問題還在於爸爸當導演,女兒當演員,現場溝通會不會起爭執?

伊森.霍克的回答,當然是不會。理由有三點:第一,他們父女倆從小就習慣討論電影或者音樂,經常溝通意見。對彼此的審美品味早有認知。

第二,女兒常到劇場後台,第一時間分享劇評,告訴他剛才的舞台表演到底好不好?他也會對女兒的音樂創作提供發建議,要求他修改或拿掉歌詞。敢直言,又肯聆聽,才是有效溝通。

第三,這對父女都自我要求極高,不必外人鞭策,早就卯足全力,拚死拚活追求完美。更重要的是父親夠資深壓得住場面,女兒更能放手一搏。

《野貓》成績如何,要看片才知道,伊森.霍克原本就很懂表演,他重視拍片現場氛圍與空間的觀點很值得參考,所以整理如上,提供參考。

星際大戰:4K77癡情版

世界有一群「星戰」迷,每年五月四日都要慶祝「星戰日」。因為五月四日的英文「May the Fourth」剛好就與歐比旺Obi-wan與其他絕地武士愛用的問候語及祝詞名言:「原力與你同在(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同音。

根據紐約時報報導,成千上萬的星戰迷中,有一群人組織了一個「負一社(Team Negative One)」,花了十多年時間,從各地收集了最初三集的《星際大戰(Star Wars)》35毫米拷貝,再參考最初的錄影帶、LD版本,逐格修復,推出4K畫質的原初版《星際大戰》 三部曲,並依當初上映年份,命名為《4K77》《4K80》 和《4K83》。

這是一場超級粉絲的懷舊之旅。起因是原創導演George Lucas改寫了自己一手打造的星戰史,擴充了星戰宇宙,1999年推出的前傳《星際大戰首部曲:威脅潛伏(Star Wars: Episode I – The Phantom Menace)》,原初的《星際大戰(Star Wars)》頓時變成了第四部曲,名字也改成《星際大戰四部曲:曙光乍現(Star Wars: Episode IV – A New Hope)》,連內容也做更動,當初特效能力不足的遺憾在數位時代得已全面更新進階,敘事思慮不周的細節也消失或更動了。

這種更新意味著舊版本從此退出江湖,找不著也看不見,舊日的記憶注定逐漸模糊、淡忘、褪色、消失……

雖然早在1977年《星際大戰》誕生之際,George Lucas就已經宣稱他有九部曲的計劃,但是只聞樓梯響,始終沒有動靜,大家只當是茶餘飯後的癡夢閒話,孰料就在《星際大戰》已經穩居經典傳奇之林,又冒出三部前傳,後來又有後傳三集。

這是一場原創與粉絲的「初戀」論戰;這是一場記憶與感情的「主權」拔河;這是一場「修舊如初」或「修舊如新」的倫理戰爭(學院派堅持原始材料,就是歷史,不應也不許變動;市場派堅持缺憾還諸天地,既然有錢有能力修復重製就要更新更美,要和當代對話)。

「負一社」並非食古不化,寧願抱殘守缺,不能接受改變,他們的主張其實很有意思:他們並不排斥George Lucas強化聲光特效的《星際大戰特別版》,他們只是非常懷念「原汁原味」的《星際大戰》原初版。

原因很簡單:初戀情人就是初戀情人,不需要事後特別化妝、美容擴整形,他們願意永遠停留在當初動心動情的剎那,即使那時候的初戀情人粒子有點粗、顆粒有些大、特效有點簡陋、劇情有些殘缺,但是這些都是當初讓粉絲們動心動情、終身想念的震撼力量啊。

如果George Lucas重新推出了強化聲光特效的《星際大戰特別版》,再附上兩片「原汁原味」的「原初版」光碟,他們一定樂意收藏,然而George Lucas只許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好吧,他們自己來,於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從戲院倉庫或者收藏家片架上找到舊日映演拷貝,重新逐格整飭、修復,恢復原初情貌,重新以4K畫質亮相。

所有的修復,未經授權,花的時間氣力很難有金錢回報,「負一社」的行為或許侵權,卻是對記憶的尊重與緬懷。

其行可議,其情可憫,原創者希望彌補過去的遺憾,全面改寫名著的例子,不久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就屬金庸了,Final Cut 也好,欽定版也好,可以再撈一票也是事實。懷舊者,不管是書迷或戲迷,念念難忘過去的殘缺與美好,只想復刻原味,再見老情人舊時模樣,何罪之有?

誰才是癡心人?誰才是負心漢?相信每個人答案各不相同,我沒有答案,只想套用星際大戰的名言獻給這群「負一社」星戰同志們: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

天堂之門:世紀絕唱

人世如此不公平,人世又如此公平。

對投資人而言,Michael Cimino執導的《天堂之門(Heaven’s Gate)》絕對是災難,耗資4400萬美金,票房只有350萬美金,塞牙縫都不夠。依當時物價4400萬美金約等於今日2億2千萬美金,區區這點盈收,讓1919年成立,曾因出品007電影風光一時,躋身好萊塢八大公司之林的聯藝(United Artists Corporation) 也不堪賠累,黯然被米高梅公司( Metro-Goldwyn-Mayer Inc)併購。

《天堂之門》的災難在於上映前夕,因為影評悉影劣評,聯藝公司毅然斷腕撤片,要求導演從原本的三小時39分版本剪掉70分鐘,只剩二小時29分鐘,但仍不濟,劣評如潮,門可羅雀,血本無歸。

正因為票房慘賠,曾因《越戰獵鹿人(The Deer Hunter)》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和導演獎的Michael Cimino(1939-2016)從此一蹶不振,接下來的36年餘生,再無大片機會;至於該片男主角Kris Kristofferson更因此跌下好萊塢A咖行列,再無傲人作品,只能浪跡歌壇。
乍聽之下,《天堂之門》似乎是一部受到詛咒的電影,還好,美國人不喜歡《天堂之門》,歐洲人卻頗有好感,該片2012年修復完成,並在威尼斯影展重映長達三小時36分鐘的導演版,一舉平反污名,很多人都推崇是史詩經典。我則是又晚了12年才看到The Criterion Collection發行的藍光片,在震驚、佩服與理解的三重心情下,享受了《天堂之門》的聖堂餘暉。


震驚是Michael Cimino心大手筆更大,電影描述1890年真實發生的詹森縣富人與新移民的械鬥血戰(Johnson County War),號稱動員了1200位臨時演員,Michael Cimino的寫實要求就是逼真,絕對的逼真!所以,除了要重建當年縣鎮景觀,更要做到栩栩如生的經濟動能,不但熙來攘往人人有事在忙,馬車馬匹和行人更在爛泥路上爭道,至於火車、工廠和住家煙囱都要冒煙,其次則是開場的哈佛大學畢業典禮,從校園繞行、講堂致詞到校園舞會,無一不是人山人海,要喊要叫還要跳,從清早鬧到晚上;再者,最後決戰更仿效羅馬兵團的陣列場景,壯觀又慘烈。從排場到執行,在在讓人目瞪口呆,我何只佩服,更要讚歎為神人之神作了。

然而,《天堂之門》絕非唯大是尚,詩情豐沛更是攝影師Vilmos Zsigmond送給影迷的心血傑作,全片在美國蒙大拿州冰河國家公園(Glacier National Park)取鏡,山川壯麗不在話下,每格底片從構圖到敘事都如詩如畫,看得人心曠神怡,完全明白那些移民何以要跋山涉水追尋美國夢,斯土斯景根本就是人間天堂,《天堂之門》其實指的是這群新住民的社交集會溜冰場,只是他們都沒料到進入天堂國度的代價是一條條人命,一椿椿屠殺血案。

《天堂之門》的品質禁得起檢驗,錢究竟是怎麼花的?銀幕上都能清楚看見工作員和演員的心血氣力,問題在於預算失控,沒有一位製片能駕馭導演,命令導演煞車,才會成本一再膨脹。

《天堂之門》究竟片長需不需要超過三小時?見仁見智,我能體會Michael Cimino因為精雕細琢,而且用力揮灑,每格都是精品,所以捨不得隨便動剪刀;然而我也看見Michael Cimino不知節制的膨脹失控,從校園巡禮到畢業舞會其實無需長篇累幅;天國之門的音樂盛會與黑名單的逐一唱名,也都有商榷空間;甚至讓人看得掩手遮目的鬥雞大賽,都似乎看見了Michael Cimino無意動手修剪的不甘不願與不想。

不過,《天堂之門》最大的盲點則在於山川壯麗,角色平板,財團與移民的鬥爭何以激化到屠殺?Kris Kristofferson身為執法官員卻又終日爛醉的矛盾情意結,其實交代不清;Christopher Walken甘為財團賣命殺人,卻又相信憑一己之力就能夠保護愛人的一廂情願,何其幼稚可笑(雖然他的青春造型真是迷人);John Hurt從慷慨憤青到財團附庸的怯懦墮落,同樣讓人莫名所以;至於問及一個女人難道不能同時愛兩個男人的Isabelle Huppert,算是全片最放得開,也最有層次的演員,但是她的左右為難,同樣也困在Michael Cimino對角色的靈魂欲求挖得不夠深不夠精準。


總體而言,我慶幸自己即時看見了《天堂之門》,曾經有人這樣拍電影,如今再也不可能這樣拍電影,Michael Cimino用他的一生換來這麼一部電影,怎麼說,都值得我們好好享受這三小時36分鐘的天堂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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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豹小霸王:選角難產

史提夫.麥昆(Steve McQueen)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華倫.比提(Warren Betty)都是1960年代炙手可熱的巨星,也是片商希望擔綱搭配保羅.紐曼(Paul Newman)演出《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的考慮人選。

其中,史提夫排第一,但是他和保羅有瑜亮情結,再加上兩人都熱愛賽車,於公於私都在較勁,保羅一直不肯應允,史提夫也意願不高,遲不表態。

於是片商又想到馬龍.白蘭度,但他演完西部電影獨眼龍》所受的創傷還未療癒,無意再接演打劫行搶的西部亡命之徒電影。

於是片商找上華倫.比提,他玩心重,看完劇本一直未置可否,讓導演喬治.羅埃.希爾 (George Roy Hill)記得有如熱鍋螞蟻。

他心目中最適合演日舞小子的人選一直是勞勃.瑞福,可是當時勞勃剛出道不久,知名度和票房表現都瞠乎其後,第一次提議就遭否決。

放棄史提夫之後,他再次提議勞勃,答案是No; 馬龍.白蘭度拒絕後,他第三次建議勞勃,老闆依舊沒理他;眼看華倫.比提三心二意,愛演不演,這回他朝保羅.紐曼下功夫,說服他勞勃絕對比史提夫更勝任,保羅認同,再加上不願為了選角虛耗青春,直接告訴片商老闆:「那就勞勃.瑞福好了。」

保羅一句話改變了勞勃.瑞福的命運。兩人在《虎豹小霸王》渾然天成的默契,眉來眼去的化學效應風靡影迷,創下驚人票房,也為好萊塢又製造出一顆天王巨星。

人生名利怎麼說呢?擦肩而過的,悔不當初都無濟於事,把握機會,該你的就會是你的。

演完《虎豹小霸王》後,保羅與勞勃又和喬治.羅埃.希爾 合作更轟動的《刺激(The Sting)》,勞勃.瑞福的黃金時代正式光芒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