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台灣氣旋

2017年四月,《通靈少女》平地一聲雷,喚醒了大家對台劇的關切;五月登場,六月開花的《花甲男孩轉大人》則帶動了全民追劇的節氣;三天前揭開台北電影節序幕的《大佛普拉斯》,更以瀟灑飄撇之姿,預告著正風起雲湧的台灣影視風潮。

《通靈少女》有些取巧,宮廟文化只是噱頭,骨子裡賣的還是校園青春夢,儘管有著不盡純粹的語言本色及那頂假髮,靠著郭書瑤與蔡凡熙的陰陽戀曲,依舊穩健踏上收視高峰。

瞿友寧執導的《花甲男孩轉大人》,同樣有宮廟,但是企圖、視野到格局明顯都更上層樓。從鄭家老奶奶瀕死彌留最後一口氣,孝子賢孫(其實是不成材的遜子逆孫)被迫齊聚一堂,鄭家三代的眾生相,從外勞最懂阿嬤、鄉親急還債的人情世故、諸子爭產的醜態百出,順便帶出了大學讀了七年,都還國文不及格的魯蛇世代;為了同婚話題,從街頭吵到巷尾的父子拌嘴;靠著一張嘴要從村長選鄉長;乩童卻是娘娘附身的陰陽變,還會借勢亂舞,但求一爽的公報私仇……從鄉情到人情,活脫脫就是當代台灣社會縮影,那座帶有濃濃土味的三合院,就這樣上演著極其現代化,一點不「土」的時髦好戲。

《花甲》的焦點集中在盧廣仲、嚴正嵐與江宜蓉(還有屢敗屢戰的劉冠廷)的青春愛戀,「思無邪」的純情指數對照成人世界的混亂分合,具體實踐了「植劇場」不說教,只求戲好卻動人的能量,然而導演最大的成就則是讓蔡振南、龍劭華和王彩樺等演員充份發揮口才便給的魅力,戲是精,語言是魂,《花甲》就從泥土中挖出了甘味芋仔。

《通靈》和《花甲》確實完成了鬆土工程,土壤有了空隙,就更有活水空間,十月才要公映的《大佛普拉斯》,不但語言落得天花亂墜,妙趣橫生,影像之美,從容游移在黑白和彩色之間的詼諧功力,更是一絕。

《大佛》曾是得獎短片,就像iPhone可以推出Plus版本,《大佛》為什麼不能推出Plus版的《大佛普拉斯》?體積更大,功能更新,這種理直氣壯,又兼口才便給的態勢,不就是橫衝直撞的台客精神?

《大佛普拉斯》的主角一位是撿破爛的「肚財」,一位是送葬樂師兼工廠警衛的「菜脯」,極其平凡又卑微的小人物,唯一的生活樂趣就是偷窺老闆賓士車上的行車記錄器,看著他們一方面享受「窺視」之娛,一方面消遣電視新聞都來自行車記錄器(看到老闆的彩色畫面,才知我的人生是黑白),那種嘻笑怒罵、百無禁忌的強大能量(同樣不可缺少的宮廟,竟然是蔣公廟),更引爆了爆笑狂潮。

《花甲》改編自小說家楊富閔的小說,演員口白揮灑,已是一絕,《大佛》的對話更是犀利。導演黃信堯用流利台語串場,再加上冷面笑匠的註解,功力直追古早說書人,至於劇中人物的言詞過招,更是靈光四動。

例如一句:「人家說出來社會走跳,是三分靠作『弊』,七分靠後『壁』。」台語韻腳,有音有義,何等生猛。例如,「阿彌陀佛」本是祈福語詞,卻成了政客與信徒用來過招的言語交鋒,你合十,我抱拳,從手勢比畫到聽語言魔音,高來高去,暗潮洶湧,《大佛普拉斯》就這樣乒乒乓乓完成了台灣電影罕見的黑色喜劇。

戲好,就有人氣,尤其是來自語言與土地的氣息,道地又傲人,既有台灣草根味,又有銳利好戲,一個台灣氣旋已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