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進行式:夜半歌聲

陳麗貴執導的紀錄片《革命進行式》用「血漬」和「眼神」,見證了台獨老將史明的一生傳奇。

血漬,其實出現兩次,但是書房床鋪的那一幕,比較讓人心驚。

史明的書房大約只有五坪大小,書籍和文稿堆滿一地,幾乎沒有迴旋空間,多數時刻他都是盤腿坐在床上,稿紙枕著木盤,拿起筆就以盤坐之姿,一字一筆地寫下文章。床單上留著幾滴鮮紅血漬,史明只簡單以「痔瘡傷口破裂」做為交代,但是床上的血漬,對照手稿上各種粗細紅筆字跡,同樣都「紅」得刺眼。

導演陳麗貴沒有在血漬和紅字上做文章,她只是提著攝影機走進史明的書房,用一屋子零亂和散落的血漬等實地實景,見證著一位「老革命」用生命拚搏志業的血痕。

這位參加過中國共產黨抗日陣營的左翼先鋒,卻因看透中共的鬥爭手段與本質,從而堅定台灣民族主義的信念,只要有機會面對年輕人,他一定熱情鼓吹著台灣意識,《革命進行式》捕捉到他即使撞到了臉,滿面烏紫瘀青,血漬餘跡,讓他活像個「黑張飛」,即使這麼不堪,他卻絕不方放過與年輕人懇談的機會,就帶著那張烏紫的臉出席,讓人驚愕的造型,精準透露著他的頑強意志。

正因為面對的是這麼一位剽悍的強者,眼神,隨之就出現在每一場史明與年輕人聚會的場合中。是的,都九十七歲的人,依然熱情洋溢,依然以重振台灣意識為已任,只要肯去聽講的年輕人,眼神都非常專注,一方面是傾心聆聽,另一方面則是思考啟蒙,炯炯有神的一雙雙眼睛,有如他的思想火苗正在燃點。

《革命進行式》還收錄了史明清唱「夜半歌聲」的神采,「空庭飛著流螢,高臺走著狸狌. 人兒伴著孤燈. 梆兒敲著三更…」那是一首電影主題曲,描寫著「我只要一息尚存,誓和那封建的魔王鬥爭」的革命情懷,只可惜導演沒讓歐吉桑唱完後續的「在這漫漫的黑夜裏,誰同我等待著天明」的歌詞,否則他的孤獨形象會更巨大,因為他比唐吉訶德更癡情,更勇敢地去挑戰風車。

「夜半歌聲」由冼星海作曲(中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作曲家),田漢作詞,是馬徐維邦執導的電影《夜半歌聲》的主題曲,電影在1937年問世後,主題曲轟傳一時,那個年代的熱血青年,誰人不知?誰人不唱?「夜半歌聲」的重要性與特殊性就在於歌曲見證著那個年代左翼青年挑戰封建舊勢力,九死不悔的豪情與壯志。史明就在那個年代,那樣的氛圍下前往北京與上海,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對日作戰的地下工作,如果不懂得這首歌的流行與勵志意義,就無法理解他的熱情源頭。

史明的傳記資料中曾經提過那段時光也是他最揮霍青春的時刻,縱情男女關係,又怕後患,所以早早做了結紮手術,《革命進行式》對於革命老將的輕狂歲月,其實只含蓄地點到為止,但是只要你熟悉「夜半歌聲」,你就知道歌曲的後半段,是對仗那麼工整,敘情那麼委婉的情詩,1930年代有多少年輕人曾經在這款歌聲中,書寫著生命的熱情與憧憬:

我並不確知陳麗貴是否明白「夜半歌聲」的時代重量,更不確定,陳麗貴是否明白史明為何要對著鏡頭清唱起這首歌,雖然電影只有驚鴻一瞥輕輕帶過,更多時候是反覆採用馬勒的「巨人」交響樂,來註記那個時代,來雕刻這麼一位行者,那也是一種意在言外的致敬了!

史料不足,讓陳麗貴採用了大量的圖片與動畫來補強,只可惜風格並不一致,最大的缺憾是《革命進行式》只看到了史明的「果」,對史明獻身台獨的「因」缺乏更深入的觀察,與更有力的論述,或許真如陳麗貴在旁白中所提到的:史明歐吉桑的這一生太豐富太精彩,每十年都可以拍成一部電影,《革命進行式》只拍出了「進行式」,對「革命」的著墨仍嫌蒼白,這是創作者必需突破的繭,目前,只像是一根火柴,點亮了一個鮮有人前往的暗黑角落,「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請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