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木大學:櫻子媽媽桑

每隻蝴蝶,都有完全不一樣的夢/每一隻蝶仔 攏有無仝款的夢

音樂家王希文的夢,應該是製作一齣雅俗共賞,能在下班後,喝口小酒,度過歡唱時光的音樂劇。

演員于子育或許夢想自己能像蝴蝶一般,穿越林森北路的酒店時光,說唱就唱,偶爾起舞,偶爾入戲,擔起一齣音樂劇大梁。起承轉合,隨心所欲,《孤味》中被奪走、遮蔽的光采,全都爭了回來,略帶沙啞的嗓音,是風塵,亦是滄桑,剛巧呼應櫻子媽媽的滄海人生。

正在空總劇場演出的《五木大学—夜の女王櫻子媽媽》,圓了很多人的夢想,王希文如此,于子育亦然,許富凱更證明了他不只是「點唱機」歌王,演起替黑道大哥開車的司機阿義,何止有模有樣,更透過「運將的照後鏡」,唱出這位司機能從照後鏡「會當看入去靈魂內底。悲歡的界線……會當看入去命運當中 淒涼的哀歌…..請你毋湯厚火氣 以前我的小弟 嘛叫我Aniki (大哥)」。

是的,歌王許富凱會唱,大家都知道,許富凱會演,應該是他想要圓的夢,尤其是看他在女友生日送上康乃馨花束,摟著女友介紹富士山和東京鐵塔的傻愚情癡,你明白他演活了俗人赤子心。

至於長手長腳的凱爾,可以是用手撥弄男人心的媽媽桑,可以是買宵夜安慰Sakura,卻又不忘索討費用的酒店少爺咪幾;更可以是罹患癌症後,再來見女兒一面的黯然老人,有銷魂之魅,有淒涼倦怠,換轉快速,不落痕跡,堪稱百變。

「五木」大學就是「林森」北路條通酒店,編劇詹傑做過無數田調,信手拈來都是血淚悲歡,最後筆鋒一轉,一句:「阿惠,你要活成自己尬意模樣!」讓菜市場名字的女主角黃雅惠用自己的方式開出自己的店家,也是庶民之夢的具體實踐。

因為故事背景是酒店,許富凱高歌,理所當然,有琴師伴奏更成為合理存在:鋼琴-施怡安、大提琴_白竹君、薩克斯風-潘子爵像極了電影配樂師,除了主奏旋律、歌曲烘托,更要配合演員舉手投足,用鋼琴、大提琴、薩克斯風的一聲聲長調,讓演員的情緒得著延展的餘韻,劇場電影配樂化的完美搭配,既要有編曲時的巧思,更要臨場執行的精準,王希文和三位樂手的演練讓這齣戲有了非常豐富的聽覺對話。至於歌曲旋律的複製重生,更得著電影配樂的神髓:重生,輪迴,產生一種包覆沉浸的效應,那是多數劇場還做不到的音樂細節,王希文的進化,可喜可賀!

觀賞《五木大学》時,心頭不時想起在百老匯看過的《Evita》,極簡的舞台,極少的演員,卻重現了一個時代,一則傳奇。導演楊景翔在空總舞台上的調度,應該也有這款夢想。

痴情男子漢:歪歌傳奇

好的一首歌唱成歪歌,圖的就是想搞笑;但若把一首名歌硬是唱歪了,卻能產生化學效應,戲劇效果更勁爆更強猛,我們還要叫它做歪歌嗎?

台灣導演連奕琦執導的《痴情男子漢》就把四首名曲唱成了歪歌,乍聽之下,配器變了,唱腔變了,確實很像歪歌,然後在「引導劇情」/「劇情誘導」的交互作用下,產生了歪打正著的效果,他選中的老歌,再也不是老骨頭老靈魂迷戀的老歌,反而有如橫空出世,能讓年輕人驚豔的新曲。

《痴情男子漢》的核心趣味在男子漢要多「痴情」,才夠格叫男子漢?

連奕琦導演對的「痴情」定義其實極盡kuso能事,例如男主角的名字陳二崁,他的父親叫陳菊,二崁是澎湖村落,澎湖又叫菊島,直接呼應了電影到澎湖取景的地域連結,偏偏「陳菊」也是高雄市長,還是女性,如今陳二崁的老爸也叫陳菊,電影中陳菊來,陳菊去的,既是古人往事,又有今日政治連結,誰不捧腹大笑?

電影中的「痴情」的男子漢就是陳二崁。他暗戀校花洪曼麗,卻競爭不過不時霸凌他的同學Andy,但他不屈不撓,即使被打得遍體麟傷,也要對著心愛的人高喊:「我決定愛你一萬年年年年年……」他那個一路「年」到山高水長的「年」字尾韻,讓這首「愛你一萬年」的國民情歌不再只是傳唱舊版,而是豪(哀嚎)邁唱出了主角心志。

這時,電影出現了一位音樂說書人(你也可以說他是吟遊詩人)Leo 王,有時他是路人甲,有時卻也是劇中人,總是在陳二崁受苦之際,適時蹦出來唱唱跳跳,他接著陳二崁唱出的「愛你一萬年」換成了阿卡貝拉(a cappella)版,不但有人聲和音來呼應校園霸凌的主題,同時還有擊掌拍手聲,「模仿」或「重現」霸凌的肉身聲響,產生了拳拳打肉的音樂趣味,然而越是如此,陳二崁的「痴情」本色,不就更加清楚鮮明了嗎?

作曲家王希文形容Leo王的唱腔與演譯方式,有點像是地靈加魔神,把老式情歌加進饒舌韻味,晃頭晃腦地唸唱出本該細水長流的情歌,因而得著了完全不寫實,卻別具韻味的全新感受,一聽就難忘懷。

未婚懷孕是《痴情男子漢》的關鍵密碼,陳二嵌是由爺爺陳有力一手撫養長大,但他並非無父無母,陳二嵌的身世之謎,就在爺爺唱著「海波浪」的「悲傷的心情,沉重的腳步,勉強來離開;滿腹的苦衷,滿腹的痛苦,不願來流浪…」歌聲中緩緩道出原由,再換成女聲版本的「哀怨的人生,坎坷的運命,逼咱來分開;這款的心酸,這款的苦楚,誰人來體諒」帶出流浪京都,終得萬里尋母的劇情轉折。

王希文此時也使用了手風琴,悠悠拉出全曲的悲涼意境,那種江湖氣息,那份飄零心緒,其實是終究要陪伴陳二嵌走到楓葉紅紅的京都,走進庭院深深的豪宅,去探尋母親的多情與絕情。此情此景,不就是「夢醒時分」的樂聲穿透而進的最好時機嗎?

是,也不是。

不按牌理出牌的Leo王此時不再遵行原本歌詞中的「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改用饒舌唱腔唱出了「改良版/新詮版」的「你說你不該愛上他,是身不由己,你為了只想保持瀟灑,卻由不得你,大夢初醒,才發現自己太小看命運,才發現竟然是世間的陌生人……」就在新曲已然不受舊曲羈絆的時候,女聲詮釋的正宗「夢醒時分」才正式登場,從「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一路唱到「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原本已經走偏的歪歌,悄悄回歸正軌,曾經晃神,曾經迷航的情歌,就如此這般又穿心洗腦了。

是音樂說書人也好,是吟遊詩人也好,把豎琴換成烏克麗麗或手風琴,其實也沒有什麼差別,王希文與Leo王的音樂響起,就能賦予痴情魅力與愛情傳奇婆娑起舞的能量,就是2017年最動人的歪歌啟示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