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根本不存在:文青

意念先行,才有劇本。骨架既成,再由演員和情節成就血肉。日本導演濱口竜介的電影創作進程,大致依循此一腳步。

電影的第一個關鍵詞叫做「Glamping」,GLORIOUS與CAMPING的簡併寫法,意思就是豪華露營區。城市開發商發現野外露營已成時髦休閒趨勢,於是看中離東京不遠,低度開發的長野縣水引村,居民群起反對,開發商從遊說到利誘,不想也不會放棄,兩相對立,各有論述,就起了思辨,就有了戲劇焦點。

第二個關鍵詞是「鹿」。露營區場址是當地水鹿活動區域,「蓋了露營區,鹿要去哪裡?」開發商只關心花錢的人,沒想過這個答案,只能摸摸頭回應說:「去別的地方。」為什麼不是人去的地方,而是鹿?「旅客看到鹿一定很開心。」習慣了動物園餵食秀的都市人,同樣無法體會鹿的恐慌,憧憬著觸碰鹿身的自然體驗。「我們可以搭兩公尺高的圍籬。」被開發商有意聘為顧問的當地萬能工具人三浦博之冷冷回答說:「鹿可以跳過三公尺。」

第三個關鍵詞是「危險」,尤其是看不見的危險,包括:槍聲、森林和總是沒在下課時分接到女兒的老爸。電影出現過兩聲槍響,聽起來在遙遠山林,卻指涉人在獵殺,不安情緒悄悄滲透,槍聲之後中彈受傷的究竟會是誰?事件和語意都刻意模糊的結尾,把所有的危險元素連結一氣,卻要一頭霧水的觀眾自行解讀:究竟是「邪惡根本不存在」?還是「邪惡根本無所不在」?

濱口提供的解答其實都在那場開會說明會上,表面上欠缺開發專業的經紀公司,只想圖利,枉顧山林生態和居民心態。其實,不管是三代住民或慕水質而來的新住民,也都是自然的破壞者,差別在於比較低調,安於現狀、講究平衡,知道要為下游著想,對自然更多一些理解與尊敬。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大自然的空間書寫是濱口竜介的起手式,他把許多鏡位留給空間,不管是小女孩花(西川玲飾演)不時抬頭仰望的樹梢天空、她一個人獨自行走的森林、或者是後車窗看見的村落風景(開車前行的我們習慣往前慣,忽略了身後景觀),濱口的鏡位架設與剪裁呈現的影 像當然是一種提醒,因為刻意,手痕就過重了。

都市人對水引村生活的格格不入也是濱口的重要切入點。經紀公司以為送酒就可以示好,得到的回應是:「我不喝酒。」大美賀均讚美用當地山水煮成的蕎麥麵,讓他全身都熱了起來,得到的回應卻是:「那跟美味無關吧?」從沒砍過木柴的大美賀均拿起斧頭試身手,果真一無是處,略經指導就有模有樣,讓他狂喜,再加上從山泉取水的呼應了他想退隱山林的白日夢。他認同村民的心聲,也由衷嚮往村居生活(雖然沒人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只有三分鐘熱度的片刻著迷),但他無力改變現實,只能隨波逐流。

《邪惡根本不存在》的生態辯證新意不多,因而衍生的思考也有限,透過清純小女孩花的際遇書寫自然與人的脆弱,也太過簡單直白了些。就算電影反應了濱口竜介的思考與焦慮,卻只在文青座標中遊移,未能激起更多共鳴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