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雙螺旋破冰記2

DNA的雙螺旋結構，方向相反，兩兩對應，功能可以互補，時有正意與反意的交錯運作，讓基因表現更加穩固紮實，那是渾然天成的結構，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或許從未思及雙螺旋的巧思布局（至少至今未聞他有過此類談話），但是細品劇情，雙螺旋的印痕俯拾皆是，才能結構出如此澎湃巨觀。

五，精精兒與空空兒

許芳宜一人分飾兩角，周韻亦然。差別在於她飾演的田元氏，總是母儀盛裝，豐盈健泰，她飾演的精精兒則是面具遮臉。

田元氏有情敵兩位，聶隱娘曾被她奪走了元配大位，再現身，卻有殺夫之心，家族勢力岌岌可危，殺之，即無隱憂；謝欣穎飾演的胡姬則是隨時可能逼宮的新寵，殺之，則無後患。

前者，她得自己出手，因為派出追擊的手下，已悉數死在隱娘手下，既已無強棒，除了召喚精精兒本尊，邊陲決戰，別有他法；後者，攸關權位尊嚴，但她必得撇清關係，才不致遭人物議，所以非得借助師父空空兒的小人邪術。

即使如此，最終還是得攤牌，面具墜地時，只有聶隱娘見及她的本尊容顏。這是非常侯氏的鏡位語言，觀眾只看見精精兒的背影，真面目只有聶隱娘得見，那是一座只露出七分之一山頭的冰山，底層情貌有待大家想像補充，但是侯孝賢只讓聶隱娘說了一句：「胡姬有身孕。」就完成了這幅冰山拼圖。

是的，隱娘看見了田元氏的衷曲，田季安也頓悟了。滿盤盡輸的田元氏最後只能接著小兒護母，田元氏的婦人之心，其實是座小小的寂寞城。

六，替窈七不平

胡姬僅三場戲，卻盡得狐媚本色。

撞見闖入閨房的隱娘，一驚，聽完玉玦許婚的往事，一歎：「替窈七不平。」她的心思透徹，隱娘無殺人之心，否則早就見血光了，聲援隱娘，就是圍攻田元氏，聯合昔日情敵，打擊主要情敵，看似感同身受的一句纏綿情話，不就是說給又如鬼魅般隱身在幕簾後的隱娘聽嗎？

胡姬一再找尋保護，田元氏家奴探聽到她用雞血偽冒月事，一句報告，就揭了她的底，卻也讓情爭輪廓豁然開朗。

一句不平，看到胡姬心機，一句雞血，同樣看見胡姬保身之道，然後再由隱娘一句話就掀了田元氏排除情敵的陽謀。《刺客聶隱娘》的密度厚實不在於主角是不是用文言文對話，而是體現了「話不在多，卻字字珠璣」的語言功力，胡姬心緒直如「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

七，斬絕人倫之親

面對道姑，隱娘曾經兩跪，同樣是因為她不能殺。前者是心難決，後者是意不服。

前者是心緒混沌，那一跪，意劍道還有琢磨空間；還有後者則是公然抗命，羽翼已豐，那一跪則是跪謝師恩的訣別了。既然劍道無親，師徒情份就此斷了，道姑的拂塵亦莫可奈何時，正是人倫之親的斷裂訣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