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手》其實是一部「聆聽」的電影,聲音層次寬廣,你一定要到音響設備好的戲院去看,特別是你一定要聽到壓在底層那個嗡嗡的蟬鳴聲,才能體會出
聽見遠方的蟬聲,就能顯示電影的質感嗎?是的。答案是絕對肯定的。
法國電影大師布烈松就曾經提醒世人:「一般而言,眼睛膚淺,耳朵深奧而有創意。火車頭的汽笛聲使我們得到整個車站的印像......」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們眼睛比較關注外在的事物,耳朵卻可以聽出事物的內在特質。
這句話很玄嗎?參考已故電影大師奇士勞斯基的名作《雙面維若妮卡》,答案其實呼之欲出的。電影中,傀儡師在表演現場感受到一對深情凝視的眼眸,心弦為了跳動了一下,為了探測女主角是不是和他心意相通,就把自己從車站到咖啡廳坐下,等待女主角上門的歷程錄了一卷錄音帶,寄給女主角。美麗的伊蓮.賈柯一再聆聽錄音帶之後,終於循聲上門,找到了已經喝了三天咖啡,不曾闔眼的傀儡師。
聲音讓伊蓮.賈柯找到了愛情,聲音紀錄了癡情男子渴望知音的吶喊,這是多麼詩意的人生啊!王家衛的《手》也是一樣的作品。
飾演小裁縫的張震初次到達鞏俐家拿旗袍時,就坐在客廳裡聆聽著鞏俐和男客在房間裡哼呀哈地叫春聲響,第一次看這場戲時,我並沒有聽見背景底層有濃濃嗡嗡的蟬叫聲,沒有聽見,對電影的理解,不過就是懷春少男聽著閨房春情,自己也能跟著雲雨巫山了起來,第三次換到一個有高級音響的房間裡再看這段戲的時候,突然蟬叫聲就跳了出來,從蟬聲,我聽見了初夏節氣,感覺到張震的額頭在
淌汗,我聽見了嗡嗡蟬聲所蘊含的焦燥情緒,初夏燠熱,手心淌汗很正常,但是心火交焚時,淌的就不只是手心和褲管裡的汗氣了。
那是一個渴望吶喊,卻又找不到出口的少年靈魂。他的器官反應了他的心理狀態,蟬叫聲的節氣卻是他身心世界最明確的象徵。
後來,幾度再遇逢鞏俐,張震永遠在聽,聆聽著他視若天神的鞏俐和不同的人說著電話,對著不同的人嬌喘,聽著不同材質的床腳在不同重量的肉體彈跳下,激烈地幌動聲響,聽著他的愛神從豔冠群芳到門前冷落,一切只能聽,從聲音裡,張震要去完成他的愛欲拼圖......杜篤之的功力就在此時展現開來:有時,他不要被男人拋棄的鞏俐再說任何話語,他只要把「不羨月色團圓好/我倆也有好春宵/隨那花朵迎風笑/我倆且把相思聊」的樂聲開到最大,就已經意境全出了,極度的喧譁,對照極度的失落,情境何等犀利無情?有時,他把一切的聲音都關掉,只讓你聽見張震濃重的鼻息,聽見他的手穿梭在旗袍料子裡的絲緞磨擦聲,淡淡的磨蹭,卻是人間最濃烈的渴望啊!
最重要的是,張震長大了。
雖然他的每一句對白都是事後重新再配上的,但是所有的空間、情緒和咬字,都準備傳達出主角的情感,他不再是《春光乍洩》裡的台灣浪子,更不是《臥虎藏龍》裡聲音嬌細到配不成俠客的羅小虎了。《愛神─手》裡的張震,用他的聲音証明自己是晚熟,但是永遠不嫌遲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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