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惑(Doubt)》絕對是奧斯卡影帝菲利普.西摩.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與影后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互飆演技的好戲,但是我更好奇的卻是導演約翰.派屈克.薛恩力(John Patrick Shanley)安排他們出場的方式。
菲利普.西摩.霍夫曼飾演的是熱心助人的神父費林,電影一開場就是他在聖壇上講經傳道的場景,正面侃談,陽光和煦。
梅莉.史翠普飾演的是自律嚴苛的修女阿洛西奧斯,導演安排她以背影亮相,講壇上神父正在暢談如何面對人生迷惑,她卻悄悄站起身來「巡堂」,沒坐好的孩子會被敲叩拍打,她的黑袍背影,有如黑暗惡魔,讓人望而生畏。
光亮vs.黑暗,這是很簡單明白的敘事筆觸,一看就清楚,可是這款男女有別,黑白亦分明的戲劇處理手法會不會也是約定俗成的一種偏見呢?
他們共同信仰一個神,同在一個教區,同在一所教會學校任職,修女阿洛西奧斯是校長,理當最有威權,可是在教會體制下,費林神父卻是他的上級,在神的面前,人不分男女都是子民,都是信徒,理應擁有一定的高度,尤其在信仰真理的旅程中更無先後或高低之別,偏偏性別在一向男尊女卑的教會系統與地位中原本就不公平,他們的矛盾,首先就在性別、光明與黑暗的對比中展開。
全片的焦點在於費林神父特別照顧學校中的唯一黑人男孩,卻被修女詹姆斯/James(由艾美.亞當斯/Amy Adams)懷疑可能有藉機騷擾之嫌,阿洛西奧斯一聽之下,即使別無佐証,還是當下就「相信」其中必有蹊蹺,就開始佈陣,要把費林神父逐出學校與教區。
在劇本的安排中,以陰暗背影亮相的阿洛西奧斯其實是佔劣勢的,她以校長之尊,可以直接斥責學生,也可以直接闖進教室,修正修女James的授課方式,不苟言笑的她,臉若秋霜,言詞犀利,儼然有虎姑婆之姿,霸道,成為她頭上的第一個光環。
然而,編導薛恩力隨後給她的三個偏見罪狀才是致命傷。她討厭學童使用原子筆,只要發現,必定斥罵,她只相信鉛筆的古典,不願意接受現代科技的好處,偏偏費林神父身上就慣用原子筆書寫,一個與時俱進,一個食古不化,光靠原子筆,阿洛西奧斯就成了人生偏見的代表。
其次,費林神父來到校長辦公室談事,阿洛西奧斯以紅茶待客,「有糖嗎?」費林神父開口問她,阿洛西奧斯有點錯愕,她喝茶是不加糖的,但是習慣上西式紅茶加糖也是一種習俗,她只好立刻翻箱倒櫃來找糖,「我要三顆!」費林神父很自然地提醒阿洛西奧斯,「三顆?」阿洛西奧斯有點吃驚,但是也只能照辨。
喝茶配三顆糖,其實只是人生瑣事,卻可以被有心人放大解讀。修女篤守守貞、清貧和服從三大戒律,節制口腹之欲是理所當然之事,喝茶不加糖只是清貧生活的信念實踐而已,然而會加三塊糖的人是不是太膩糖,太縱欲了呢?膩糖中人,非我族類,彼此的差異性格日益明顯,也就更容易把立場與價值迥異的對方給妖魔化了。
大道理的論辯,事涉意議形態,難有定論,小枝節的暈染,卻足以讓人一眼就看穿誇張的真相。
編導薛恩力很懂得在關鍵細節上做文章,修女們進晚餐,個個不苟言笑,低聲細氣,篤守清規;神父們則是有說有笑,有菸有酒。享樂與清修的極度對比,其實也是一種刻板印像,極樂中人,宛如正與惡魔言歡;寡欲清心,卻也難免墮落心魔,世人不都是在這些傳統的符號圖相中認識世界與人生嗎?
《誘.惑》最撼動我心的一句對白是阿洛西奧斯即使毫無証據,也要一意孤行,就在辯論得面紅耳赤時,她竟然脫口而出說:「即使上帝關上了我的門,即使我多靠近了魔鬼一步,我也有奮戰到底...」是為真理?還是為私憤?所謂的正義鬥士一旦也有不惜與魔鬼握手的決志時,你見証到的是不是魔鬼猙獰的笑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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