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個好故事,或者好好說個故事,都是電影人必需練就的基本功。前者是有話想說,心有所感,情真意切;後者是把話說好,懂得穿針引線,又能揮灑自如。兩者合流,最終成品自必動人。
《紅衣小女孩》屬於驚悚類型電影,故事來自鄉野傳說的「魔神仔」傳說(輔佐網路和電視節目的歷史佐證),再加上技術先行的執行能力,證明了導演程偉豪對類型公式的了解與操作自如;至於男女主角的困境與折磨,同樣有著當代人生的觸感。程偉豪懂得說故事的技法,又說出了一個夠駭人的故事,票房紅亮,其來有自。
《紅衣小女孩》的精巧在於色彩與聲音,程偉豪讓這兩個元素都與空間做了精密連結,才能散發出撼人力量。
電影的主要場景有三:已經老舊的社區,幽黑的錄音室和黝暗的森林,後兩者目的都是凸顯主角許瑋甯所處的孤單環境,幽黑空間,對照人單影孤,就有莫名恐懼;黝暗森林,有鬼怪竄飄,卻也可以避開技術上的細節(光是露個臉,出個聲,就夠駭人了,觀眾來不及,也不想看個仔細說究竟有多駭人),獨立製片的資源有限,創作者只要掌握得住光影眉角,就得著了召喚恐懼的咒語了。
最重要的是程偉豪選用了濾鏡來表現老舊社區的外觀,替電影塗繪出類型電影的基調。隨處可見的公寓住宅在濾鏡的顏色篩汰下,過濾出時光褪色的斑駁色感,用這種冷色系的色調來對照隔代教養的社會體系(劉引商的老奶奶與黃河飾演的孫子志偉),或者是人際疏離的距離(許瑋甯飾演的怡君不想結婚,不想生育的愛情態度),都是程偉豪透過色彩心理學就已完成的氣氛書寫。
至於老奶奶的大紅禮服與紅衣小女孩的「紅」,也在以幽暗為主色調的電影色彩中構成了既突兀又醒目的對比色,當然也為「紅色魔神家族」建構了有趣的色彩連結了。
至於《紅衣小女孩》的聲音處理,則是遊走在「不安」與「突襲」之間的公式運用。絲絲蠢動的碎音,其實是驚悚電影必用的聲音手段,兼具著「洗腦」與「預告」的功能:聽見聲音,就有預感與預期。《紅衣小女孩》並不排斥這種傳統手法(電影中其實用得也不少,讓人發毛的效應亦很不錯),然而電影聲效真正犀利之處卻在於先「安」進入到「不安」的那段空白蘊釀期,「不安」用在何家的「靜」,或者許瑋甯的居家與播音室,預期有聲,卻是無聲,「靜」成了一種煎熬與守候,替「突襲」的鬼影、手勢或者聲音,都蓄積了爆發的能量。
至於魔神一旦叫喚了你的名字(即使是那麼輕聲細語),你一回應(回顧與回神),就入了魔道的「魔法敘述」,其實和「西遊記」中的銀角大王的八卦蘆有著趣味連結,銀角對著孫悟空說了一句:「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孫悟空即使報了假名,也照樣被葫蘆吸了進去,對照魔神仔傳說中登山途中有人叫你名字或拍你肩,千萬別應聲或回頭的論述,這種一對一(鬼與人)的單挑恐懼,不是早就書寫進文化底層的恐懼記憶中了嗎?
不過,《紅衣小女孩》的真正魅力在於潛藏在生活中的恐懼。
志偉「為他人謀」的房仲工作,女友怡君一句「那些房子你哪買得起?」就直接點出了無殼蝸牛的憤慨;至於他不告而取,拿著奶奶的房契做抵押,讓怡君脫口大罵:「奶奶會以為是我要你去抵押的!」又是多有力,又多無奈的「無產」階級歎息?!至於魔神仔召喚出的內心悔恨(志偉寫在飯桌下的兒時承諾,怡君不在計畫內的結婚恐懼/墮胎往事),雖然是廉價的傳統論述,卻也「平易近人」到一如志偉與怡君的「菜市場」名一樣。凡夫俗子都難走避的劫災,就讓一部驚悚電影取得了普遍共鳴的高度了。
最後必湏一提的是選角的成功,許瑋甯與黃河的稱職表演,讓人看到了台灣新生代演員的「能力」,但是劉引商與張柏舟的「本色」表演,也同樣更添了說服力。紅花與綠葉搭配得如此自在與自如,就帶領觀眾直奔類型電影的設定目標去了。
這部片大家都說很成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