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閱讀時光」的十部作品中,柯裕棻的「冰箱」應該是符號最豐富,意象既清楚又精準的作品,提供了王明台明確脈絡可資依循,而且一旦細節落實到冰箱上,所有的對位情緒就能自然流瀉,提供了文學和電影的順暢互動。
柯裕棻的「冰箱」採用了男子的懺情觀點,那是高明的寫作策略。王明台的《冰箱》則是變動成女作家/女主角的觀點,讓全片有了後設主義的趣味,堪稱是這次十部文學作品中最大膽的一次突破。
首先,作家的文字,創造了情欲的想像世界。
所以,主角雖然是橘子,其他有過感情的女子則同樣以水果命名,不論是吃食的意像(從情欲的獵食觀點來看),或者是放進冰箱即可保鮮的意像(從戀情的渴望觀點來看),光是提出了這個「水果」觀點,即已饒富情思,耐人細嚼。
問題就在於文字的機巧,轉放成影像時,如何將水果符號拼貼在每位只有驚鴻一瞥現身的女孩身上?水果的香氣,形態或滋味,在字裡行間藏有無限遐想可能,但是轉化成影像時只像徒有名字,卻再無想像連結的女體時,文字翻譯的難度關卡已然成形。
其次,作家的論述,則是曖昧了當事人的情緒。
所以,這位叫做螞蟻的男子(柯羽綸飾演,光是螞蟻和水果的意像連接,就有著豐饒的情色連結),雖然一再在偷情時巧遇橘子,橘子會如何面對呢?採用男子觀點的便利之處在於讓男子的自白發揮告解力量,畢竟,橘子沒有大吵大鬧是事實,雖然一再直擊男友出軌,怎麼可能沒有反應?橘子沒有火山爆發式的情緒反應,亦是事實......出軌的作用力,撞向橘子,就有如撞上一大床棉花,全都給吸納消釋了;出軌的反作用力,迴向到男子身上,反而成了點點滴滴累積的罪惡感。
然後,冰箱的登場,一個把自己放進冰箱去的橘子身影,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情緒出口,同樣讓冰箱的意像再度勾引著所有的讀者/觀眾。畢竟,把物/水果放進冰箱,求的無非是:新鮮,長久,肌理不壞,沁人心脾。將之轉化成為愛情懸念,不但是有趣的平行對話,同樣亦可以是交相對照的生命體會。
王明台的《冰箱》選角極其精準,飾演橘子的林辰唏,眼神有霧,看到清麗的她,卻看不透她的魂,符合了小說中看似摸不透,卻自有「不與俗人同」的橘子神韻。最重要的是她其實是書寫小說的小說家(柯裕棻本人?),她在字裡行間創造出的情傷女生,可能是有同志情感的室友,亦可能是虛擬的小說人物,所以在出軌戲時平行剪接:時而橘子,時而室友。那是作家的想像,亦可能是作家的親身經歷(那位作家不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書寫著自己的思與念)。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觀點變動,王明台的《冰箱》就不再是改編的層次,而是佔據了新詮的高度,形成與小說對望的電影山頭,有血脈相連,卻也自有風情,儼然是兩個各領風騷的對話文體了。
至於柯宇綸飾演的男主角,先以冷,來解讀他來者不拒,卻也無所在意的浪情模樣;再以錯愕卻不抱歉的神情,解讀他「無可無不可」的縱情人生。此時,你可能要多注意王明台在電影中所呈見的「廢墟」美學,那個「幽暗」空間,吸納了有浪遊的肉身與欲望,對照橘子渴望的明亮冰箱和秩序齊整的書房,同樣亦形成了有趣的對話。
小說中,螞蟻毃醒了冰箱中的橘子,知道了她的心痛,因為他在那裡;電影中,可以聞到告別氣味的失戀室友對著橘子說:心好痛。這回,知道的人成了橘子,因為她在那裡。王明台選擇了「出走」的另類書寫,那是「致敬」?還是「背叛」?還是兼而有之?
原著巧思連連,香氣氤氳,電影就算只翻譯了七成,亦有香氣浮現,況且還另有主見,柯裕棻的「冰箱」與王明台的《冰箱》適合如此比對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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