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在台南國家文學館舉行的映後座談中,提到失去,王小棣導演紅了眼眶,哽咽難言。思念成河,我能明白。
到了現場,我才知道這一部短短的《大象》是原著作者王登鈺《電影裡的象小姐》的十幾篇小說改編而成,並非我所讀到的那篇名為「大象」的短篇小說而已,我的感想是我很像坐井觀天的小蛙,但我清楚,接下來,我應該找到原著,試著了解這麼魔幻的心靈究竟藏有多少濃烈的情懷。
會後,一位女性民眾告訴我,她剛剛上網買到了博客來上的最後一本,好樣的,我羨慕她。其實,王登鈺的小說只印了五百本,但他說,接下來,他會拿到國家文學館的咖啡廳裡寄賣。小說在電影的陪伴下,就這樣柳暗花明,又有彎轉了。
從小說改編的電影,古往今來,不計其數,焦點通常不在又改編了哪一本小說,而在於創作者怎麼改編?例如小說家王登鈺怎麼看待王小棣改編他的小說《大象》?就饒富趣味。
小說改編電影通常面臨「節略」和「引伸」兩大考量。「節略」的目的在閃避很難呈現的文字或意境關卡;「引伸」的目的在重點突破,創造讓人難忘的光影。不管是「節略」或「引伸」,一旦背離原著核心,就生爭議,求全之人,要求改編工程就得形神兼備;求新之人,則急著問你新意何在?
王小棣改編王登鈺同名小說拍成的《大象》,就是很適合拿來做改編討論課程的標的。
首先是美術的呈現。從小說名稱到內容,《大象》清楚明白就是一部寓言體小說,因為全文如此開場:「我的大象。是我曾經居住過的集合式公寓,並不是像有些人們為他們心愛的器具或物品所取的暱稱。」
接下來,小說更清楚否定了所謂的大象是那種可以扛馱貨物的搬運象,而是「我住的是那種會長成相當巨大,身體內部有許多隔間,作為公寓住宅的象」。而主角剛開始住進的是「一隻簇新而乾淨的小象」。
是的,「象」可「象」,非「常象」。作者的大象定義遠遠超越了俗人的經驗法則,你很難從真實人生中找到完全對位的物件來翻譯,對於影像翻譯家而言,這個模糊地帶提供了創作空間,可是到了最終,還是得回答大家一個問題:「導演的大象是什麼?作者的大象又是什麼?觀眾又能理解多少?」
從字裡行間扒梳作者本意,大象最開始指的居住空間,隨著時間累積,小象成長,樓房漸高...這種象徵式語法,可以解讀成我們每天添購多少物件?製造了多少廢物?亦可以解讀成隨著經濟實力累積或社會地位變遷,讓你從小象變成了大象,那可以是空間現象,亦可以是心理狀態,總而言之,那是早已超脫紅塵印象的創造,因此,繪本概念進入,動畫進入,數位合成的科技讓男主角「小象」一開始就得能緩緩從台階走下,走進那個專屬於小說經營的繪本世界之中,而且總在論述要從現實回到寓言世界時,就又能再接引「小象」進入想像空間。
繪本總是浪漫,總是夢幻,王小棣用美術示範了小說改編可以創新的高度,而且那只是《大象》的起手式而已。
小說不曾著力小象的背景,電影讓他成了電影放映師,而且在缺電限電的時節,放映著鄭有傑導演描寫核災居民返回故居取回物品的反核短片《(不再)平凡的幸福》,就在放映時刻還真的遇上了停電,至於他構思的短片就叫做《電氣街》,電的符號如此這般地手勢揮舞。至於他所居住的「象體」,不時就有震動傳出,你很難不與台灣不時出現的地震相連一氣......原著無一字提及的細節,電影卻用了極大篇幅來畫寫台灣的核電夢魘,這當然就屬於創意「引伸」的範疇,畢竟原著中只提到了一幢公寓燒毀了,然後開始腐敗,開始潰散,管理員許可舊住戶回去清理一些舊物件,電影導演從字裡行間中找到他有所感的悸動,就從那一點去做平行發揮,那可以是導演的讀後感,亦能算是導演的戲劇註解了。
小說中提到過慾望與色情的名詞,提到過一位母親對死去兒子的思念,.於是電影中多了一位名叫小馨的女生,多了由她看小象的外部觀察,再由她的登門毃訪,來凸顯小象的孤僻與羞澀,同樣也請她來對比地震頻傳的潛在隱憂...這些新添的枝節,目的都在雕刻小象這個主角的立體感,一如獨居的他,不時會在被褥間感受到昔日母親來搔癢的甜蜜時光。原著留下的蛛絲馬跡,其實就許可著創作者的新詮與拼貼了。
《大象》有原著王登鈺的骨架,《大象》有導演王小棣的改編手痕,兩相對照,趣味橫生,就待天下知音來品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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